莫相望 第十八章，离村话别

别样的午后，虽没有往日的暖阳和喧闹，小河湾村的田地里却还有零星水光，伴着依稀稻桩，甚是粼粼，可人们的心中却是无法荡漾，各自唏嘘。

暮瑶匆匆在家吃了几口，就往三树家赶来，她始终觉得李辛夷不像是这么恶毒的人，因此想弄清楚情况，却得知辛夷要离村的消息。

篱笆院外，秋风未歇，李辛夷望着漫野的农田已被收割完全，凋敝的水田里的稻桩还残留着细细的稻叶，如此情景，本该是丰收的喜悦和生机的向往，而今却只剩下伤心和怨恨，实在是不幸极了。

暮瑶凑上前道，“您真的要走啊？”

辛夷微微点了点头。

“唉，好好的一桩美事，怎么会弄成这样。”暮瑶摇了摇头独叹道。

辛夷转头笑了笑问道，“美事？你是想说你自己吧，我看出来了，你对你的三子哥可谓一心一意啊，是不是我走了，影响到你了。”

暮瑶被说中内心，心头一震，别过头去苦笑，然后回头道，“您这眼睛至于这么毒吗，看破别说破嘛，我这也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顺带成全我自己，两全其美嘛。”

辛夷苦郁的目光再次望向远方，然后静静的说道，“其实，对于你来说，大可不必，你心里有他，时刻的想着他，惦着他，时常的照顾着他，就算是块冰冷的石头，也迟早会捂热的，只不过对于他来讲，需要点时间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毕竟也还是女子，总不能觍着脸的跑过去提亲吧。”

“呵，不用担心，世道虽如此，可命运却在我们自己手里，都说世上女子多矜持，只是未遇心上人，为自己心上人主动一点，那不丢人。”辛夷继续沉沉的回道。

暮瑶踱了几步，盈盈的笑道，“我发现你啊，不光是个好大夫，更可以当一个好先生！要是开塾育人啊，必定桃李满天下。”

“桃李满天下？可不敢指望，是有情人满天下吧，哈哈。”

暮瑶收了收神色，淡然的说道，“行了，先前也是我多了一句嘴，害的你被她们家误会，你先别急着走啊，我这就去那边，再帮你说说好话，补救补救。”

“你相信我？”

“来之前还有那么点犹豫，现在，相信你！”

“谢谢！”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边，走了啊。”

暮瑶带着一丝蹦跳跑了开来，独留辛夷继续眺望着那条穿流的小河缓缓的流淌，水声平和而又轻柔。

来到吴家的暮瑶看到的是一片无声的荒凉，餐桌子上放了几盘小菜，看情形是一筷没动，吴痕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吴攸骑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闭目不言，没见到柳婶子，想来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卧室吧。

“你们这是？怎么也不吃饭啊，这样可不行啊。”

吴攸听到声音，睁了睁眼，一溜的起身道，“可不是吗，我这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吴痕回了回神道，“又没人拦着你吃，你想吃便吃吧，就看你能不能吃下。”

“为何吃不下？爹爹走了，我也很难过，可难过不能当饭吃啊，搞得好像我们在这绝食，爹就能回来一样。”吴攸快步坐下来，端起碗来拿起筷，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暮瑶劝慰道，“对，阿攸说的没错，看来你们这些成年人，还不如一个孩子想的明白，吴叔这才刚走，你们就这副样子，你们这样做会更让吴叔难过，他去的也不安心，我想他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吧。婶子在哪，我去叫他出来。”

吴攸含着饭菜回道，“我娘哭的跟泪人似的，这会睡了，就别喊她了吧。”

“好，那你一会把剩下的饭菜放锅里热着啊，等她醒来再吃。”暮瑶嘱咐道。

“哎。”

暮瑶转头望向吴痕，“怎么，吴大小姐还要继续绝食吗？”

吴痕慢悠悠的从椅子上起身，缓步坐到桌旁，伸手拿起筷子却迟迟不肯夹菜，两眸中映着泪水。

暮瑶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这样，吴叔只是被带走询问，那个粮官大人不也说了吗，收粮指标达不到，这只是个意外，或许可以从轻发落呢，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瞧你们一个个的，跟天塌了似的。”

吴痕的眼神平静，嘴角微扬，“呵，真要是这样就好了，粮官大叔虽是好意，可如今的朝廷和官场……实在让人不得安心啊。爹爹他进了那个地方，又怎会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呢。”说着说着，眼神里一丝感怀，忍不住又爬上两行眼泪。

暮瑶微思了片刻，转而沉声道，“我知道吴叔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全家的依赖的指望，他不在，我们伤心难过，无可厚非，可话又说回来，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要自强，我从小没有爹娘，爷爷把我拉扯大，他也是我的依赖，是我的指望，可如果将来有一天，哪怕爷爷不在我身边了，我也不会觉得天塌了，我会更加的好好生活下去，爷爷也能更安心，不是吗。”

吴痕望着暮瑶语气中透露出的那份温和的坚强，完全不像她平日里那份心直口快，大大咧咧，但不得不说，她说的很对，自己的沉沦只会让日子越加暗淡，让爹爹更加担忧。

“我完全赞同！”吴攸吃着半天，忽然冒了一句。

吴痕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夹菜，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暮瑶见情势稍缓，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的问道，“我刚去过三子哥家了，听说李大夫马上就要走了，一脸的郁闷和无奈。”

吴痕顿了顿，再次大口的吃着。

一旁的吴攸倒是问起来，“他要走了吗？之前我好像听他说，要等三子哥的腿完全好才会走的啊。”

“现在这样，被人误会，被人怨恨，谁还好意思待得下去。”暮瑶瞥着眼说着。转而凑近吴痕道，“你真的不去送送啊，万一真的是冤枉了人家，可要遗憾终生的哦。”

吴攸也在一旁煽火道，“是啊，姐，这要是错过了，可真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话又说回来，我才想明白这事，你们讨厌他的理由是他为了得到姐姐而不择手段，是这意思吧？可我觉得，就算是真的，说破了这也没什么吧，到头来谁也没吃亏，他得到美人，咱觅得郎君，有什么损失啊。”

暮瑶敲了敲吴攸的脑袋，“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姐姐要的是一个真心实意的人，不掺杂任何虚假，任何手段，能相知相许的郎君。可不是你说的那样。”

吴攸摇了摇头，“唉！真是麻烦，总结起来就仨字，想太多！”说完屁颠屁颠的跑出门外自个儿疯去了。

半天没作声的吴痕，一直冷着脸，忽然抬头，“行，一会我去村口，看他还有什么好的！”

暮瑶笑了笑道，“哎，这就对了嘛。”

阴沉的下午，几乎看不到一丝阳光，或许是前几日的暖阳过烈，老天觉得地上的谷子已经晒干，故意的打会盹，休憩片刻。不过好像没和风儿打招呼，依旧徐徐吹过山岗，伏过草地。

小河湾主路村口的老槐树下，也没有闲坐的老者了，李辛夷早已在那等候多时，一缕青色长衫，与槐树相伴相映，仿佛在深秋的枯荣中，蹦出一丝盎然春意。

吴痕缓缓而至，走到跟前，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什么。

李辛夷看了看她的神色，问道，“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问你还有什么手段，还有什么计谋，来这里耍我们全家玩，跟我们开玩笑，结果把我爹都带走了，受审，坐牢，吃苦，这些还不够吗？”吴痕冰冷的面上看不到一丝的柔光。

李辛夷深深叹了一口气，反身说道，“表面看来，我无法反驳，再怎么解释，在你现在看来，不过是一种辩解。我生平见过无数生老病死，尔虞我诈，人心凉薄，可作为旁观者，只能远远看着，停着，那份无奈和艰辛，只能冷暖自知。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身上也会发生被人误会，乃至怨恨之事，行医说年，不说被人感激无数，就算遇到疑难杂症，难以挽回，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任何一点机会，最起码病者的家人也会知道我们尽力了，有心了。可如今这般劣迹，这般恶毒，即违背我医家的本心，更让我个人所不耻。”

吴痕见他言辞诚恳，颇为动容，可光凭一番言语，不能使人完全相信，自己的父亲常年教导，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最是难测。便沉声回道，“既然如此，那么你觉得到底是何人所为呢？”

辛夷也是缓了缓心境，转身道，“说实话，已有些眉目。”

正在这时，远处一白衫男子缓缓走进，两人转头一瞧，原来是洛远山，刚刚告别了三树母子俩，带着行装，正欲出村而去。

“洛公子要走啦？”吴痕迎面打着照面。

洛远山刚才远远看着两人，嘴角微微上扬，这回子到跟前，立马转了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点波澜。回了一句，“是啊，不知不觉，打扰多时，也该离去了。”

“洛公子说哪里话，三子哥为人不羁，热情好客，怎么能算打扰呢，至于我们家，也没来得及请洛公子你过去坐坐，实在有愧啊。”

“吴姑娘太客气了，令尊之事，还请放宽心，也让令堂多保重，千万别伤着自己的身子。”洛远山一丝关切之语，如沐春风，叫人耳愉心悦。

“有劳洛公子挂心了。”

洛远山望了一眼李辛夷，转而抱手说道，“那么在此和两位作别了，有缘再会。”

吴痕回了一礼，“再会，一路慢走啊。”

两人看着洛远山的背影缓缓离去。

突然，李辛夷凑近吴痕耳旁嘀咕了几句，吴痕甚为大惊，回道，“不可能吧，那你预备怎样。”

李辛夷说，“眼下时间紧迫，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

“就赌真相！如何？”

吴痕还是不解，“究竟是何意？”

李辛夷看了看路上的背影，“来不及多说了，你快回去收拾几件行装，我们跟上去，或许就有你要的真相，敢去吗？！！”

吴痕顺眼也瞟向主路的洛远山，眼神里透着一丝疑惑，“有什么不敢的，你等我！我就跟你赌这一把。”说完疾步而往回奔。

李辛夷站在原处，心里涌上一丝暖流，这股暖流跃跃而上，仿佛在昭示着这次危机或许有了一个化解的开端。

吴痕回家一番收拾，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夺门而出，吴攸跑过来问道，“你说你要去干什么？找真相？找什么真相，去哪找？”

“我没空跟你说那么多了，等我回来再慢慢细说吧，在家要乖乖听话，不许惹祸，让娘不要难过了，就说我去找真正的坏人！”吴痕匆忙交代了几句。

“哦，那我明白了，可你总得告诉我去哪吧。”吴攸追赶着问道。

“不知道，回来再说。”吴痕边跑边回道。

“不知道？有叫不知道的地名吗？”吴攸原地嘀咕着，摇了摇头。

就这么李辛夷带着吴痕也同时出了村子，两人伴着秋叶黄，荒草凄，白云悠悠，古道苍茫，踏上了寻找真相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