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梦 第二十六章 宝玉院试

顺天府万年县的院试由顺天府学政定在四月十三，宝玉三月二十一从新晴庄回来后，除了去兰信府中跟随练习武技，再不去别的地方，很是老实地读了十几天书。叶蕴又将各类试贴诗、经义深入浅出讲与宝玉，他明白宝玉天资所在，但也是怕宝玉因成日并不十分努力而马失前蹄，故临考要求分外紧了些，不容宝玉再如平日放松。

要说荣、宁府，虽已是世勋传三代的大富贵之家，但从第三代贾敬、贾赦、贾政辈算起，却只有东府大老爷贾敬是个正儿八经的正道进士出身，偏贾敬又是个信道好丹不持家业的。再至贾珍、贾琏辈，竟再无一能从读书正道出身的，皆仰祖宗福泽只享乐纵欲第一。现宝玉自从转了性要奋发求进，不落祖上荣光，两府上下，都看出来真是个读书的种子，贾母、王夫人虽多有溺爱他，但如今见他小小年纪已是懂事，更是欢喜异常。见院试在即，每日请安都一概不准宝玉去了，只恐多累了他一分.

又早把宝玉书房扩建加大了，宝玉每在府中读书时，总爱唤了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去陪读，李纨也常把贾兰带了来，一屋子人各读各书，各写各字，有时拿了题来演论，黛玉、宝钗、探春三个更是常有高见，有时乏了放松一下，大家又拈了题来行令作诗，自得其乐。宝玉常对诸女道：“若女子亦可科考，咱们家可不知得出多少女进士了。”

宝玉的改变，最直观影响了黛玉、惜春性格的改变.黛玉再少有满腹愁肠，又常肯听宝玉劝将息养身，平日要用的珍贵药丸的银子，如今因宝玉带来官中大把的收益，并不在话下了。再有惜春亦从少言不合群，不喜与人亲近，到凡事也会表达一下，爱来宝二哥房中看书习画。李纨虽不读书，但她是亲眼看着宝玉从不爱仕途经济到爱治正道学问的巨大转变的，遂也常带了贾兰来一块读书，换之前的宝玉，她心中是断不能让贾兰来学他宝二叔的。宝玉心中则是想自己比诸人多有了近八百年沉积认知，如果都不能保得这阖府亲眷安然避过灾祸，简直是一种耻辱。

改变是慢慢来的，有时当事人本身或许都感受不到，但对宝玉来说，却是刻意去引导过来的.不说这一府的诸主子改变了对宝玉的固有认知，就是这上上下下各色仆役、管事，以前尽有围着宝玉嬉皮笑脸，甚至主动上手解身上佩物以索赏的，如今还有哪个敢这般，不怕被宝玉一脚踹出一丈远去。

转眼已是四月十三，袭人、晴雯、秋纹、麝月一早伺候宝玉洗漱完后，穿戴一新，往贾母处，早有王夫人、熙凤、李纨、宝钗、黛玉、三春姐妹俱也在了。从未这么多人一起热闹用过早饭后，又有贾政、贾琏也来，和着一大群各人身边伺候的丫环、麽麽一起送了宝玉到府门。宝玉笑道：“而今只是院试考个生员，如何当得老祖宗、老爷、太太和各兄弟姐妹这样送的，我只去考一天罢了，得个生员就回府。”众人见他这般自信、逗趣，尽皆笑了，袭人和晴雯两个又只是将跟随宝玉的小厮又狠狠交待了几句。贾政假意斥道：“休得大意，需一次就中了，才是咱们这样的门楣该有的。”

宝玉应了贾政的话，又拜别了贾母、王夫人等，带上八个府里派的外门健仆和茗烟等四个随身小斯，坐了马车往长安城南的的顺天府考院去了。贾母、王夫人等人只在门前看到宝玉坐的马车转过街角去方才回内院去。

卯时四刻，到了顺天府考院外广场，只见参考、送考的怕不有三四千人之众，因有京营节度派来的官兵和顺天府衙的官差维护秩序，现场还算井然。茗烟等和宝玉再三约好出考场汇合地，又帮宝玉提了考篮、食盒送至有兵丁把守的入场口。茗烟还想央求，再让他帮宝玉把东西拎至考院入门处，值守的兵丁哪里肯，这时走过来一队目，闻得是荣国府的嫡孙，也不说话，只让过来一兵士，安排帮宝玉提了东西送往考院门口排队候入。宝玉忙拱手谢礼，那队目道：“不敢受礼，家祖原是代善公麾下校尉，公子请自去等候入院。”

顺天府院试、乡试，多有权贵世家子弟，故送行的人反多过参考的学子，宝玉见本科院试的学子排在考院三道门前的，不过仅千人左右。此时虽已开春，但北方春来晚，长安城的四月天，一早依然是寒气袭人。宝玉因魂穿，身体素质本就莫名的好，又有近半年修习培基之法和药汤固身，故不畏寒。只见排前一位的一位学子，身高足比宝玉高半头，穿一袭土布士子服，却缩身搓手，被冻得不轻。宝玉见此不忍，就用手轻碰了碰他道：“仁兄惧冷，为何不着一件棉袍来。”那学子转过身，不好意思道：“家中并无钱置得，仅一棉袍，胞递病中，先与他穿着，我只多套两件布衫将就着也可。”宝玉心中甚是感慨:这个时代的华夏人，道德观其实真是很正的，仁义友爱处处可见呀。又对这学子道：“如今天尚寒，如此，你怎坚持得下来，又如何能尽所学去考好。”

那学子见宝玉只十一、二岁年纪，穿成那般锦衣华服，却不似一般贵家子弟眼中无人，便也有了些好感，便道：“何偿不是，如今亦只能这样拼力考了去。”宝玉低声道：“兄台若不嫌弃，我篮中备有一袍，原也用不上，只是家人硬要带上，今且与兄台考场卸寒，正是物尽其用。”

说罢，宝玉将脚下金纹考篮打开，头一层正是放着一件簇新的红缎银鼠错花滚边裘袍，将之取将出来，递与前面学子。那学子见如此华服，造价怕不止百两银子，大惊道：“素昧平生，如何敢取用兄台如此华贵之物，但使不得、使不得。”

宝玉真诚的笑道：“兄台但知此物华贵，却不知再华贵也仅是卸寒才算有用，我今又用不上，你用得上反不用，不就成了废物么？再则，并不白送兄台，待下午出得考场时，你仍在此门前候我，再还与我便是了，兄台若因此裘安心考上了，不是一桩美事么？。”

那学子略一顿，心又想：自己现这样只怕一天未考下来，先病倒，受了眼前这公子施衣之恩，日后但有机会，一定报了就是。宝玉见他不在坚持，忙拉过他的手，将裘衣递去道：“快穿上吧，冻病了可就不好了。”那学子穿上，果觉暖和了许多，眼含泪痕，朝宝玉躬身长揖道：“公子赐衣厚恩，尚不知尊姓大名。”宝玉扶起他，并未报家门道：“我姓贾，名瑛，亲族友人常唤为‘宝玉’二字。”学子道：“小生钱应良。”

又聊了会，钱应良知宝玉还要十来天才满十二岁，宝玉知钱应良十五岁，两人甚是投机。辰时七刻，开始入场，又有差役验看各试子的对牌、抄检考篮、食盒，发放号牌等。临到贾宝玉、钱应良时，钱应良回身再三道：“贾公子出得场时，务必在此相候，以便还衣。”宝玉笑笑点头就了，示意他自去，不一刻二人皆领了号牌入得院去，宝玉是甲十七号，钱应良是庚字二十三号，相隔甚远。

待考生俱皆坐定，上午贴经考题发下来，都是死记硬背的功夫，只五十题，这对过目不忘的宝玉来说，甚至处算不上考试。虽有些题来自偏经远典，但都不出叶蕴书章之列。宝玉早早写完，也不抢风头先去交卷，无聊只得趴着睡觉，有巡座号的监座兵丁看了，宝玉睡觉不违制，便并不管，只说：“这又是哪家富贵子弟被家中长辈逼了来考的，只得应付了事。”待催卷官敲了钟磬，上午考试时辰已到，宝玉才随着大家排队去交了考卷。

午间考生并不许出门，可在考试院内稍加走动、食用自带的食物、上大小号，但不得大声喧哗，各处仍有兵丁看守。宝玉去上了小号，回座号打开食盒，不由又想到钱应良，想想就用包食油纸包了四块软点和几大块府中酱得软熟的驴肉，往庚字座号一路去。等到庚字二十三号，果见钱应良正拿一块黑硬叫不出名来的东西在啃，天本来就冻，又在考院中并不给考生加热食物，只可唤院中使役添白开水。宝玉走向前，轻唤了声“钱兄”，便将食物放在他桌上而去。钱应良打开油纸，见里面是软糕和熟软肉块，正适合这寒天用，见宝玉已走开去，只立起身朝宝玉那边深施了一礼。

考生休息到未时二十刻，便开始了下午考试，一《四书》经义文，一试贴诗，宝玉一看题目，只略构思片刻，又是一挥而就。接下来无事，又不能四处张望，照旧是睡。巡号兵丁见了，自又是从心里鄙视了宝玉一番，又是催卷官敲了钟磬，宝玉才交了卷，便排在进来时的那扇门的队伍里，等待出考场，半刻钟不到，就出得考院门来，又依先前之诺于门前候了钱应良半刻钟。钱应良出得门来，见宝玉依言等在那，忙将早已叠好的裘衣从自己篮中取出来，还给宝玉道：“今若无公子所赐衣食，定难以周全出这考场。”宝玉收了裘衣，笑道：“都是圣人子弟，见难助薄力罢了。”两人说着话，一并往场边走，待行至入时兵丁把守处，早有茗烟在那挣着脖子唤道：“二爷、二爷这呢！”宝玉走过去，将东西递与了下人，回过头和钱应良道别而去。

钱应良目送宝玉马车远去，又是躬身行了一礼，心中暗道：“如此看来贵家子弟，亦不都是高眼蔑下之人，却也有这等丰神隽秀的人物肯俯身扶难的，可见家教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