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不渡 第一章 风起

人面桃花相映红，两下春心应自懂，怜香惜玉，人在锦胡同。

怜香者，真雅也，真情也。这是怜香楼往来人客的自诩。但这其中真假，也只有其本人才能清楚了。

红尘天南域境内，怜香楼盛名同艳名远播，王公贵族，寒门士子，平民百姓皆可出入，甚者诸多炼心修士也会来访于此。怜香楼从未否认是青楼，但却极少有人会在此行那越矩之事。一亲芳泽也好，鱼水之欢也好，只要来客能让女儿家心甘情愿，怜香楼不多过问，但若是用强或是暗中施以小手段，那只能是自讨苦吃了。无人知晓怜香楼背后的守护者是谁，自然也不会轻易去触碰这条底线。

怜香楼内几乎是夜夜高朋满座，明面上也都是守着规矩，但楚灵明白，男人终究是男人，即便君子和圣人也是一样有情有欲，看似平静，内心或许早已激荡。

“男人呀，”楚灵轻笑着摇摇头，又怜爱地看向楼台上抚琴的小姑娘，“丫头，可不要轻易被骗了呀。”

“灵姨。”背后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女声。楚灵转身，无奈一叹，“暄儿，还是打算走吗？”

青暄点点头，眼中含泪，尽是不舍，却也是无比坚定。

楚灵轻抚着她娇嫩的面庞，关怀地说:“怜香楼创立以来，你倒是第一个主动出走的。外面不比怜香楼，得记着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没有找着姐姐，记得回家。”

“嗯嗯。”青暄终是没能控制住泪水，用力点头。

“东家今日过来了，临行前跟东家告个别吧。”

楚灵拉着青暄的手往楼上走去。只是几步的脚程，两人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而在楼上，一位容貌十六七岁、一身道袍的少年撑着右脸，倚在横栏上，神情中透露着藏不住的愉悦——正是怜香楼东家王枭。

看到楚灵和青暄朝自己走来，王枭正了正身，微笑看着两人。

“还是要走啊？”

“劝不住。”楚灵无奈笑了一声。

王枭看了看青暄，伸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暄暄，外面可不比家里，受了欺负可没人给你出头了哦。”

“嗯！我知道的。”

“明日辰时再出发可好？我和灵姨送送你。”

“嗯嗯，好！”青暄又是用力点头。

三人交流之际，一位小厮小跑着来到楼上，看到王枭时一愣，在不远处停步。楚灵见状走了过去，小厮悄悄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

楚灵看了王枭一眼，脸上添了一分笑意，“东家，心月仙子来了。”

王枭扶额，一阵尴尬。

“我这出来还不到半日啊。”

“那你倒是说说，这个月来了几次半日了？”未见人至，先闻其声，如山间幽泉清澈，如暖春微风柔和，令人神醉。

心月缓步上楼，一身白色及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淡蓝色的花纹，纤纤细腰用一条水粉色的锦织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缕淘气的发丝垂落双肩，让她带上点人间烟火，却也将吹弹可破的肌肤映衬得更加白嫩。

“灵姨，叨扰了。”心月向楚灵打了声招呼，又对王枭说，“莫胡闹了，师尊有事交代，该回了。”

“得嘞，师姐你先行一步，我即刻跟来。”

王枭嬉皮笑脸送走心月，转身看着楚灵和青暄，带着一分歉意说:“灵姨，明日得劳烦你帮我送送暄暄了。”

“东家安心，交给我便好。”楚灵说道，“东家这些日子来的是频繁了。怜香楼不比阴阳宗安全。”

“那我更得来了。我在，她们也多一分安全。”

“好了，今日确实不能留了。”王枭伸了个懒腰，摸了摸鼻子，“师姐修为越发精进了，我也得进步才行。”

“东家慢走。”

夜凉如水，月冷如冰，师姐弟两人一路慢行，确是一点也不着急。

月辉如练，却也只是作为心月的陪衬。王枭偷偷瞄了一眼心月，确实如外界所言，心月姿色冠绝南域。但于王枭而言，最震撼的仍是心月的资质。王枭今年十七，心月也仅是长他三岁，但从王枭入门以来，却从未看透她的修为。王枭毕竟是修士，修士所重仍是修为。仙？他这位师姐，确实称得上这一字！

“怎么一直看着我？”心月微微仰头看向皎月，问着王枭。

“在想师姐的修为到底是什么境界了？”王枭一声长叹，“我刚入道时便算了。如今都已经快分魂了，依旧看不清师姐的修为。师姐，你究竟是什么境界了？神魄地位？天位？还是已经步入归虚境了？”

“为何执着修为？”

“即为修士，不执着修为，该执着什么？”

“该，”心月敲了敲王枭的额头，“放下执着！”

王枭摸了摸鼻子，认真地说:“我们四人当中，属我资质最差，又尘俗缠身。师姐，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修行。”

“资质？”心月唇角微微上扬，似笑，更是蔑笑，“未经红尘苦，怎悟红尘道？小枭，你觉得师尊资质如何？”

“天纵之资，堪比谪仙。”

“以前，仙都比不得师尊。但如今的师尊，早已是根骨尽废。论资质，怜香楼里一个打杂小厮都强过师尊。”

王枭闻言一愣，停住脚步，满脸难以置信。师尊修为深不可测，但王枭能确定必然是化神境。根骨尽废的化神境？这是什么概念，好比拿着竹篮去打水，却直接打上来一片王阳！

“修行一途，本就与天相争。无所谓合不合适，只有愿不愿意。明白了？”

王枭默默点头。

“师姐，谢谢你。”？

“傻小子。”心月对着他笑了笑，“好了，该加快速度回去了，师尊等很久了。”

阴阳宗，红尘天南域第一大宗。

三千年前，阴阳宗初代宗主崛起，于阴阳海挑战四域各宗大修士，一战成名，并于阴阳海创立阴阳宗。初祖飞升后，将宗门传承于大弟子，阴阳宗至此开始广收门徒，历经三千年浮沉，阴阳宗兴盛交替，终成南域第一大宗。然十五年前，四域各宗混战，阴阳宗元气大伤，遂封闭宗门，修生养息。

而冷惜阳则是一甲子前来到阴阳宗，但地位却是万分尴尬。此时的阴宗大殿，夜风微凉，侵袭着冷惜阳单薄的身子，冷惜阳负手而立，闭目静心等待心月与王枭的到来。等待，似乎成了冷惜阳的一种习惯。许久，冷惜阳睁开双眸，无垠星辰进入眼底，两道身影也在此时映入眼帘，并越来越近。

“见过师尊。”

“回来了。”冷惜阳并不喜多言，“近日不太安全，你们安心在宗门内修行，不要太频繁出去。不在宗门内，我无法时刻护着你们。”

师徒三人间，更多的是沉默。冷惜阳一声长叹，无奈说了一声:“回去歇息吧。”

“徒儿告退。”

王枭先行告退，而心月却是留了下来。在王枭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心月拿出一件披风，轻轻给冷惜阳披上。风已转停，但这披风却盖不住冷惜阳的轻咳声。

“师尊，歇着吧，宗门内有我。”

“小月儿，其实你该出发了。”

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闻者心碎，悲痛不已。

“师尊安心，我有安排的，不急这一时。”心月自然是听出了冷惜阳的意思，“夜凉，师尊早些休息。”

冷惜阳静默着等待心月离开，等了许久许久，直到大殿内又重归一片死寂。冷惜阳平复下情绪，紧了紧披风，冷冷道:“说吧，这次什么事？”

“有火别对我发，你自己答应长老们的，怨不得我。”虚空中一阵波动，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玄宗可能有些小动作，长老们希望你多关注关注。”

“其他呢？”

“还是和之前一样，希望你能交出化神决的下篇，物归原主。”慵懒的声音继续说，“这个不急，你可以拖一拖，反正这种牺牲门派未来的玩意我不稀罕。”

冷惜阳没有回答，而是等待着他继续说。

“冷惜阳，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什么时候想回去，便离开吧。阴阳宗不缺一个没了心的阴宗宗主，但红尘天需要一个睥睨天下的冷惜阳。”语言中尽是可惜，“礼法，岂为我辈修者而设？”

“冷惜阳当年已死，如今仍旧是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断了两人的念想。一个不愿活的人，又怎么能劝得回来呢？

来人不再言语，也再无声音传出。

夜，依旧凉薄如水。人，却比水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