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少年 第一章

空气湿漉漉的，外面在下着雨。室友们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暑假来临，高一的生活即将落下帷幕。寝室长胖子用手机放着摇滚乐，瘦小的韩涛和我们道别，我们都心情愉悦，脸上挂着微笑。在那时，对未来没有令人心慌的迷茫，对过去也没有悲观的伤感。或许这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一个炯炯少年。因为愁眉苦脸地展望未来，以及多多少少带着悲伤的心情去怀念过去，这只证明我当下过得并不快乐。回想我当时的状态，心里只想着明天会做些什么，并不关心遥远的未来会怎么样。以至于现在想起那时的日子，只觉得安稳的时光即是充满感动的生活。

宿舍的走廊尽头堆了小山丘一般的书，这些都是同学们不要扔掉的。我站在楼道里，一边找着有没有想看的，一边等李沐来接我回家。这堆书里有一个寝室都追过的漫画，肯定是胖子扔的，我捡起了一本翻看着。

每个晚自习结束后的一个小时，是我们这些高中生最快乐的时间。操场上许多人在跑步，还有人利用这短短的时间打球，尽管操场上的视线不可恭维，但他们仍打的不亦乐乎。在漆黑的夏夜，大家欢笑着打球，那是高中独有的快乐。白天一天都在上课，那些热爱篮球的少年，在这段时间如饥似渴地抱着篮球冲向操场。宿舍关门的哨声响起时，再满身大汗地冲回寝室。

下了自习，有好几对小情侣手拉着手，在操场最漆黑的地方私语，他们总能躲过手持手电筒，偶尔在操场上突击检查的学校主任—他们专门在这个时间逮捕早恋情侣。

那时下了晚自习，去学校对面的小超市买些零食，回到寝室，大家排队预约胖子新买的漫画书，凭着这一点，我们得以看完了很多漫画的连载。我们除了看漫画，还看在当时高中最火的《意林》、《读者》等杂志，五块钱一本，让我们略微枯燥的高中生活变得更加多彩，绝对物有所值。我有时候会读一些名著，下了晚自习，接上一盆热水，边泡脚边读文学小说，惬意得很。每读一本，我都感慨于书中或离奇或感人的故事，宿舍熄灯后躺在床上仍会回味，然后恍恍惚惚地入睡。

学生们逐渐离开，我的行李也收拾妥当，站在走廊里翻着那堆书本。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李沐到了。我在学校里没有准备雨伞，于是冒着雨去学校门口见他。许多来接学生的家长站在学校大门独特的过道下避雨，我穿过人群，找到李沐。他正打着一把伞，冲我笑着。李沐是我初中结识的死党，三年来，课下时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这家伙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总能让人愿意与他靠近，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跟他在一起时，你总能有些事情做，或者对某些事情怀有期待，而不是像自己独处时无所事事地愣在那里。就是说，和他在一起你永远不会觉得无聊，班里的同学都喜欢他。

记得初二的一天，我们俩因为一点破事吵了架，闹绝交，我也记不得是因为什么小事了，我俩有一个星期没有说话。乖乖，你不知道哪一个星期对我来说有多难熬，就像是有网瘾，烟瘾，酒精成瘾的人偏偏没了那种东西，你会感到不知所措，心里慌乱，就是那种感觉。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我爬下我的床铺，装作漫不经心的坐在李沐的床铺上—他就睡在我的下铺。他当时背对着我，我鼓起勇气冲他说：“喂，或许我们可以聊一会儿。”

他转过身看着我，我是说，他有点不相信是我在朝着他说话。

“当然可以。”

然后我他妈就告诉他这一个星期真是糟透了，生活简直变成了灰色，我向他道歉。那场面，真够煽情的。李沐也说这一个星期过得不好，我们不该吵架，也向我道歉。是的，我们就是这种高山流水一样的伙伴，尽管他告诉我他想在我们冷战的一个夜晚爬到上铺狠狠揍我一顿，但他没那么做。

我们和好了。

“你第一次来我们学校，路不好找吧？”我为他能顺利找到我所在地学校松了一口气。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这不是有导航吗？”

总之，我对他能冒着这不算轻柔的雨来接我很感激。

我们穿过山洞一样的学校大门，哪里站满了学生和家长。“喂，你看到咱们的年级长了没？”

“看到了啊。”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还有周娅。”这家伙故意揭开我的伤疤。

“嗯”，我沮丧的应了一声。对啊，她也来了，我看到她了。我们初三的年级长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其中之一的周娅是我初中偷偷喜欢的女生，她的姐姐周卓和我上同一所高中，高一结束，年级长来接女儿是情理之中，却没想到时隔一年，能再次见到周娅。她是我初中的回忆，看到她心里仍有点难过，但除了难过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上了宿舍楼，李沐在我们寝室四处参观，把这里和他们学校的寝室对比一番。洗手间的窗户外面，正好能看到门口外面的情景。雨还在下着，学校大门面朝南，教学楼呈东西走向，大门对面也有一座东西走向的楼房，这座楼房很神秘，我曾在许多秋天或者春天的夜晚，在熄灯后的寝室洗手间，透过窗口，仔细观望着这座空荡荡的楼房。它身上的瓷砖与我们教学楼的一模一样。但每一个夜晚，它的任何一个房间都没有亮起过电灯。所以我总觉得这座楼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每每想到这里，加上是透着凉意的夜晚，我都会感到一丝莫名而来恐惧。似乎没有学生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学校与这座尘封的楼房中间，夹着一条马路。我总觉得这条可爱的马路拯救了这座沉默得可怕的楼房，路的两旁种满了枫树，到了秋天，细细碎碎的红彤彤的夕阳透过树叶，洒在柏油路面上，形成斑驳的光点。从路的一端走向另外一端，大量的枫叶掉落，脚下踩着被微风吹动的落叶，传出脆脆的声音，无数的枫叶就在空中不断地飘舞着。走在这条路上，就像置身于童话故事里，让人感觉旁边沉默的楼房变也得无伤大雅。

我们两个一起拎着行李袋，往楼下走，雨不断地下着，学校的黑色地砖被冲刷的干净湿滑。出了校门，马路两旁存满了水。我背着书包，一只手拎着沉重的行李袋的一边，李沐也干脆淋着雨，帮我分担它的重量。我们脚上穿着同款的休闲鞋，那是初夏的时候我俩一起在商城里玩的时候买的，现在直接踩进积水里，感受凉凉的雨水渗透进来，鞋和袜子都彻底湿透了。这样一来，我们反而没了顾忌，在积水中行走着。我们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沉重的行李袋放进后备箱，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透过车窗，看着马路两旁的行人，看着从天上不断飘落的雨滴，还有山洞一样的学校大门，突然有些伤感，我仿佛正在和某些再也回不来的东西告别，但我说不上那具体是什么。我只知道，高一学年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