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妆 第0001章：再活一世

随着身体不受控的沉入湖底中，梅婉妆终于意识到，自己荒唐的一生终于要了结了，

六妹妹……

六姑娘，醒醒，醒醒……

耳边隐约传来着急的呼唤声，伴随着胸口的一口闷气从喉咙涌上来，咳嗽间积压在胸肺的积水也被她咳了出来。

快，六姑娘醒了，快快去请大夫

就听见婆子丫环们着急忙慌的声音，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六妹妹，六妹妹……

急什么，瞧她还喘着气，死不了！

两把久违的熟悉声音，传来耳边，仿佛就像是在梦中。

轻轻的眨着沾满水雾的眼皮，影入眼中的人影，不禁让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大姐，五姐，她们……

不禁在心里腹诽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这是活过来了吗，重新活过来了吗？

梅婉薇将她从地上扶起，那有温度的手臂，如热铁般赤热着她现在冰冷的背，这是真实的感觉。

她真的，活过来了！

思及此，梅婉妆双眼瞬间蒙上了一股温热的雾气，依偎在梅婉薇怀里，双手紧紧的环抱着她的身子；对于她这一举措，梅婉薇很是讶异，只因性格向来倔犟不吃亏的梅婉妆此刻不应该是爬起来反扑梅婉媃才对吗？！

连站在一旁的梅婉媃都错愕了一下，不过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梅婉妆的小把戏罢了，趁此机会在大姐面前哭诉委屈。

性情跋扈刁蛮的梅婉媃最见不得梅婉妆这样做作，认为梅婉妆真是用心良苦的使着苦肉计，不禁在一旁竖立的双手抱胸，轻哼眨着白眼。

闻言，梅婉薇无耐的在心中叹了口气，看了眼身前的两位妹妹。

梅婉妆也不知道自己在梅婉薇怀里哭了多久，反正在她昏厥过去之前，迷糊间听见大夫来了的声音。

其实，梅婉妆害怕现在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是上一世她快死之前回光反照的回忆；上一世，十岁的她和十一岁的五姐梅婉媃在后院的一个莲花池边争吵，最后她被梅婉媃推下了池塘里，也正是大姐梅婉薇带人来将她救起。

梅婉妆感觉到一块柔软温热的毛巾敷在她的额头，自大夫离开后不久，其实她就已经有了意识，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睁不开双眼，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身边发生的事情以及丫环们的交谈声。

“呀，姑娘的软枕湿了，快到柜子里拿个新的过来。”

一把故意压低的女声，是她儿时的贴身大丫环桃子，她忙着吩咐屋里的小丫环们去找来新的软枕，然后轻轻的扶起她的脖子，替他把泪湿的软枕换了。

“桃子姐，你说姑娘这是怎么了，也不见醒过来，就一直流着泪。”

“姑娘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在梦里指定也是很伤心，所以才会一直流着眼泪。”

“我刚才听说，二姑娘和太太回府了，二姑娘一听说五姑娘害六姑娘落水，气冲冲的找上五姑娘上去就打了两个耳光。”

“天呐，那二太太晓得了不得找二姑娘麻烦吗？”

“害，二姑娘可是长房长滴女，再怎么也有大太太的倚仗，哪怕现在是二太太执掌中馈又能拿她怎么样呢，只能怪五姑娘就不该招惹咱们六姑娘。不过话说，平时瞧见二姑娘对咱们六姑娘这个亲妹子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没想到六姑娘出事二姑娘还是会护着的。”

两个稚声稚气的小丫环们的对话引来了桃子的提醒：“虚，小点声儿。”

听到她们的对话，梅婉妆的泪落的更是凶猛，仿佛是要把这一世的眼泪哭干般，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如此，从此之后她不会再为任何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落下一滴眼泪，上天即然给了她机会重活一世，这一世，她一定要守护好自己最亲近之人。

梅家，北梁幽都城三大商贾世家之首，幽都乃是北梁与南周的交界边境，与所属南周的西州城，是两国重要商业枢纽之地，近年来北梁与南周自打签订休战通市文书后，两城互市促使边境发展的十分兴盛。

甚至有不少世家发展起了两地联姻，梅家便是如此，梅婉妆的生母凌氏，便出自于西州织纺世家凌氏之门，且凌氏长兄凌冲乃西州城刺史；世人对于“士农工商”的看法，商人始终处于极为卑贱的地位抬不起头，而在这些有了钱的商贾来说，地位就是最重要的存在，所以为了提升他们的地位与身价，更是想尽各种办法以联姻的方式，来引起各界世人的广泛瞩目。

上一世，作为府里长房的他们，父亲跟随着祖父长年在西州经商，然而却在她出生的当日，传来了父亲在西州去世的消息，她的出生对于家中来说，仿佛是一场劫难，祖母更把她视为灾星，害死自己生父的灾星，从而不喜。

她的兄长梅少桦因身虚体弱，在他十五岁那一年便病势。母亲因受不了兄长的离世的打击，成日郁郁寡欢，也在半年后的一场病痛中离去；母亲去世后，刚过完三年孝期，她的亲姐梅婉卿，也被祖父母安排嫁给了一户孙姓的富商人家，那一年梅婉卿也才刚满十七岁，据说那户孙家出了一位贵妃，在北梁各大世家中甚有名望，当时家中姐妹无不羡慕二姐的这门好亲事。

却在出嫁当天，众人才得知求娶梅婉卿的竟然是孙家当家，孙老太爷，孙贵妃的生父，一位年过半百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其家中孙子们都比二姐还要年长好几岁，在闺房等待出阁的梅婉卿也得知了此事，震惊同时无比怨怒，她一个十七岁的黄花小姑娘，居然被家族许给了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会踏入棺材里的老头子，这不等于毁了她一辈子吗。

这也是事后，梅婉妆才得知，当时梅家在西北新买的几个矿山，被南周凉州城官府查获在未得开采允许的情况下召集了大批矿工下矿，要将这几个山头全数充公，当时为了这事，梅家上下无不愁得焦头烂额，这几个山头梅家可是搭入了大半家产买下来，如若真被官府永久查封梅家哪能受得了。

梅家各路打点之下，得知孙家长年在凉州城经商，与当地官宦甚有来往，据说有路子能替梅家解决此事，条件便是年过半百的孙家老爷虽然岁数不小，了临了临仍想娶一门美娇娘当续弦媳妇，梅家为了得到孙家的帮助，欣然的将才年满十七的二姐梅婉卿嫁过去。

家中众多姐妹为什么就选中了梅婉卿，其中原因只怪当时对府中之事不甚关心的梅婉妆了解的不多，不过现在想想也是，为什么当时明明有着年纪比梅婉卿年长，仍旧未配婚嫁的梅婉薇，而祖父母硬是挑中了梅婉卿嫁到孙家。

祖母康氏闻知梅婉卿得知此事，哭着吵着把喜娘赶出闺阁，在婆子丫环的搀扶下赶了过去，却未料祖孙两交谈不到半刻的时间，二姐居然乖乖的再次让喜娘进来将她迎出了门。

只是不到一年，那位孙家老爷就病逝了，而孙家人却要硬生生的将梅婉卿一起钉入棺材板内殉葬，此等令人发指之事，梅家闻讯却不为所动，据说当时只有四太太赵氏觉得此事过于沦丧人性，向老太爷老太太替梅婉卿请求，让梅家人出面把梅婉卿从孙家救出来。然而，梅家二老对赵氏的请求无动于衷，以当时孙家的权势哪能是梅家所能抗衡，就这样，年仅十八岁的梅婉卿便被孙家人以难以接受老夫君受撒手人环，悲伤不已一头撞死于孙老爷子灵柩上等美名说词，草草的交待了梅婉卿的一生。

而她梅婉妆，因不得祖母喜欢，婚嫁之事却迟迟未给她物色，府中姐妹大多已风光出嫁为人妇，或已许好人家，仿佛她就是府里的透明人；在她十八岁那年的龙舟会，她有幸被祖母点名出席，当时梅婉妆还高兴了好几天，自以为自己终于讨得老祖母的一点欢心，却未料这才是她人生坠入万丈深渊的起点。

那年的龙舟会举办的很是盛大，不少朝中官员也为了参加这场龙舟会不远千里来到他们幽都，梅婉妆就在这一次的龙舟会上被林盛老将军相中，第二日便派人向梅家替自己家的独子林扬求聚梅婉妆。

对于梅家人来说，旦凡能搭上朝中姻亲哪还能去考虑再多，二话不说便当场应允下这门亲事，殊不知，林将军家的独子天性智傻，成日还得让乳娘伴随左右如襁袍中的婴孩哺食母乳，生活不能自理。而且，林盛将军名声并不太好，据传他天性残暴，曾在朝堂上一众大臣商议国事，一位文官与其一言不合，林盛暴怒之下拔出腰间长刀，卡擦便将那名与之作对的文官身首异处，惊得在场之人无不为之胆寒，那些耿直的官员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在朝堂上就大开杀戒，皇帝老儿景晟，并不见有半句呵责，其实景晟也是在强制自己压下这口气，只因当朝局势他不得不违心忍着这残暴老头子，如今南方边境局势刚稳，自己长年扎根在北边幽都的亲老弟，镇北王兵马日益精壮，他如若想稳稳坐在这高位上，就必须依仗林盛老头，况且林盛手里握着北梁三分之二的兵马，身为北梁之王他也不得不忌惮半分。

得知此事的梅婉妆可不想这一辈子就这么给交待了，任她寻死觅活，但还是被祖父母强塞过去成了傻子的媳妇，梅婉妆在踏出梅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便对这个满眼利誉的家族失望至极。

踏入林家的那一刻起，管事婆子就一直给林公子说着好话，别瞧着林公子孩子气了点儿，心底善良很好相处；然而，在新婚当晚掀开她红盖头的却是满脸粗糙老态横肉的林老将军。

第二天清晨，麽麽们进房来伺候她起身，看着躺在床上伤痕累累，心如死灰的梅婉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仿佛这是她们早已猜测到的结果般，任由几位婆子将她伺候起身。

午响过后，她的两名陪嫁丫环大丫和二丫才被允许进屋里伺候，当她们两看见自己家姑娘被折磨成这样痛心不已，她梅婉妆是万万没想到，沦落到这一步，居然还能看见有人为了她伤心难过，只不过现在这些眼泪，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却生不起半分波澜。

林盛打着替独子娶亲的名头，实则是满足自己的私欲，每天夜里他总能想尽各种办法把她折磨得犹如去了地府走了一朝，白天让众多丫环婆子看管好她的一举一动，就怕梅婉妆一个不小心就能轻松死去；有一次二丫发现后院有一个被杂草隐盖住的狗洞，和大丫商量好要带梅婉妆从这处狗洞里逃出去。

这个消息很快点燃了梅婉妆活下去的希望，在她们三人多日谋划之下，大丫和二丫收买了二门处的一个伙房小厮，大丫看出来这名小厮对二丫心存好感，便利用了其恻隐之心，胡诌了个借口，让其从外头给她们带来了些泄药，本来大丫是想要砒霜直接毒死这群看管她们的婆子，不过心软的二丫阻止了她的想法，只要能把这群人给引开，她们就能趁机带着梅婉妆偷偷溜到后院那处狗洞逃出去。

她们的行动很顺利，大丫先自己从狗洞里钻出去，再从外头接应了梅婉妆出来，就在她们两接应二丫的时候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吵嚷声；那是府里的人发现了她们的逃跑计划，那位被大丫二丫收买的小厮最终还是出卖了她们，二丫眼见自己是没有希望能逃出去，连忙让外头的她们先走，她在里头拖住了想跟着爬出狗洞的府兵，最后被几名府兵拔刀刺死。

二丫命丧一墙之隔，她们没有伤心的时间，大丫强忍着悲伤拉着梅婉妆就跑，她们一路伪装成功的躲过了追兵逃出了帝都城门外，以为出了城她们就能摆脱追兵，然而还是过于天真，很快她们便被追赶的府兵给逼迫入一座丛林，大丫回头看见追兵越逼越近，于是决定让梅婉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她去引开追兵。

将梅婉妆藏在一处草丛里，刚出身引开追兵的大丫，就被一箭射中胸口倒在了地上，梅婉妆看着倒在地上的大丫，她那双含泪的大眼里透出让梅婉妆千万别出来的意思，很快便失去意识，梅婉妆悲愤的双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咽哽出声。

追兵不见梅婉妆的行踪，开始四处搜寻，没多久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追去，看见他们都走远之后，梅婉妆踉跄的从地上爬起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很快她的动静还是被发现了，最后她被逼迫到一处陡峭的悬崖边上，追兵们眼她再往后退一点就要摔下山，于是从身后拿出一条粗实的麻绳，试图想套在她的身上，将她捆回去。

眼见就要往她身上甩来的麻绳，梅婉妆可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继续忍受非人的折磨，与其这样，她宁愿一死，下定决心的她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转身一跃的跳下山崖。

崖下是一条急流的河涌，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虚浮的，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人世了吗，活着真的是太痛苦了，她真的好想好好的闭上眼睛，永远都不要再睁开，不想再面对这人世间的丑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