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囚 第四章 佛毒

“反撼刀欠些火候。”

“撑天撩，你是南边的人。”

陈鸣不答，只是自顾自将刀收拢进裤管，回到板凳上坐下。

“好，好”邱三忍不住叹赞道，起身为他倒了一碗酒。“这老烧刀子烈得狠，一般人可喝不来这个。”

“说吧，什么事。”

“你知道，杀人劫货只是次等的买卖，”邱三摇晃着酒杯，“这老物件，才是真的美妙。”

“土匪还讲文化高雅。”

“我要一件东西，你得帮我拿来，先前的事一笔勾销。”

“什么。”

“唐塑尊三彩天王像。”

短暂的一段沉默之后。

“你的人不能去？”

“不方便，”邱三看着陈鸣，“我得找一个手脚麻利，还扯不上关系的人，防同行的顺藤摸瓜。地点位置，我给你，找到了东西，你俩爱干嘛干嘛。”

陈鸣看着邱三，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饮酒。邱三笑看着，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有的选择吗。”

“或者你拿着你的刀子，砍翻我车前车后的兄弟，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什么时候”

“现在”

陈明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拿着一壶酒对着远方的孤日一饮而尽，天上的沙鹰盘旋在头顶，一个渺小却倔强的影子。

……

坐在副驾驶上，陈鸣看着一旁昨天住在隔壁的男人丁传，两个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开着。

莫高窟，又名千佛洞。始建于前秦十六国，经过历朝历代的修构重建，从鸣沙山东边一个小小的崖壁，变成了现在洞窟数百，泥塑上千的场面。北朝多飞天，隋唐风格浓烈，造型饱满，五代及宋时延续旧朝，元代与西藏密宗有所结合，明朝便荒废了，成为了游民的牧场。

风尘一路，泥土下历史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崖壁上的佛窟如数百个黑点大小的眼睛，看着远道而来的两人。

越是靠近，越是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陈鸣的心头，他胸中的戾气和恶气逐渐消散，彷佛有一双柔和的手轻抚着他的面庞，他注视着面前的佛窟，不由得感到有些诡异。

“这里没来过人？”

“有，窟下的僧侣，和城镇的百姓，有时回来参拜，但多不入内。”

“王道士和外国人呢？”

“你在说什么，这里都是当地人才来的地方，莫说外国，便是海边的人都没来几个，像你们这样的简直是稀罕。”丁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鸣。

怎么可能，若放在原本的世界，这么一座佛教宝窟早年就被欧洲的那帮人抢个精光了，又经过陆陆续续的毁坏，直到后来上面才组织了大规模的抢救性修复，哪里像他说的，保存得如此规整完好？

“来，来！”

仿若洪荒中掩面而来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在陈鸣的脑海中炸开，他头痛欲裂，冷汗钻出手心，接着一个柔和的清风拂面而来，吹散了他心头的思绪。

是谁？他望着悬崖上一座座石窟，除了偶尔传来的鸟叫和树叶闪动的声响，再无其他。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神经病，你最好别忘了三爷给你的任务。”丁传不满地走在前头，只留陈鸣一人呆呆地立在原处。

佛窟数百，处处完好。即便是被千年尘土雨雪冲刷，也不减当年的繁盛，却不见半点人影。

南北泥塑大佛向外而坐，高耸至顶，袈裟的褶皱上堆满灰尘，一手卧膝，一手呈说法状，拇指食指拈出一个圆润的弧形，指甲关节分明。佛首圆面垂耳，抿着厚唇，如狭月的双目静静望着远方。红木雕檐下，一张张精美的经变画作万花齐放，红青笔墨浓重，如佛光一般笼罩在大佛的周身。

他在盯着我！这是陈鸣踏进佛窟的第一个感觉，他感到上方的大佛看着自己，宽厚的嘴唇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画作上的飞天、罗汉似乎活过来一般看着自己。窟顶之上，是望不破的漆黑，明明是庄重大气的窟洞，却感到一阵油腻和恶心，气氛阴森诡异。

“来！来！”

相同的声音又传来了，似乎比刚才更响，也更迫切。但也消散得更快。

是谁？

陈鸣跟丁传不知疲倦地搜索，尘土沾满了两人的双脚，却没有发现天王像的踪迹。

离开了一座窟洞，又来到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洞穴。

踏着四节半月台阶进去，打着手电筒开始搜索，一尊金漆剥落的佛陀盘腿而坐正面对两人，禅定的双臂之侧，各是两尊菩萨胁侍，头戴塑冠，袒露胸肚，身着石青雕花纱裙，似乎正迎接着俩个人的到来。

“老规矩，分两边搜。”

陈鸣靠着右边的墙壁上下摸索，他有心避开经过的雕塑和壁画，倒不是心里有什么禁忌，就是直觉告诉他，碰到会沾上一些未知的东西。

沿着路线向深搜寻，沙石塑造的墙壁粗糙硌手，身后开始不见光明，只有摸不清的黑暗，墙顶的壁画一路蔓延，不知通往何处。

手电打在一处小小的石龛上，一尊塑像头戴兜鍪，盔耳上翻，褚红面，青灰铠，双脚一前一后，怒目而视。

是这尊。

直觉告诉陈鸣。

“看来，你找到了。”

漆黑之中，一缕寒光破空袭来，朝着陈鸣的后颈而去。

习武的警觉让陈明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抽出腿上的刀，回身劈开，黑暗中擦出一道明亮的火花，砍来的刀卷身弹回。

一击交手之后，双方便没了动作，空旷的洞穴里，只剩下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

手电筒的冷光照着不远处的天王像。

“阿弥陀佛，施主既来此，不如皈依我佛？”

皮鞋踩在沙地上，摩擦出难听刺耳的声响。丁传缓步走来，手电筒的余光打在他身上，一身优雅的西装，串着佛珠的左手上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露出的手腕上尽是青黑交织的梵文，干净的脸上，两尾獠牙上翻，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黑暗，看清陈鸣的身影。

“原来是一帮还俗的秃驴，干着杀人越货的行当。”陈鸣双刀持立，冷冷地回答道。

“施主何必执迷不悟，早些年见来的人，要么皈依我漠北佛门，要么，”丁传弓步一弯，长刀外斜，向陈鸣爆射过来，“去西天皈依我佛了。”

陈鸣实在不知，方才普普通通的一人，为何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双刀勉强顶住对方力大如牛的一斩，看不清对方的方位和出招手段，只能凭借着声音和空气的流动判断出手的方位，对于第一次经历的陈鸣来说，实在有些艰难。

来回十余次艰难交手，好不容易寻到一次机会。左刀擦着长长的刀背，直奔手臂而去，右刀一个环棱的突刺，趁着丁传中心空无的破当，刺向西装上梵文被覆的脖颈，破到面前三寸，感受到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再难向前。

丁传咧嘴狞笑着，冷光之下的面庞极为恐怖，右手握着陈鸣的刀刃，狠狠一拧，坚韧的短刀扭出一个极为弯曲的弧度，中间的刀刃和刀背紧紧地碰在一起，陈鸣握柄的手腕上传到一股压迫性的强大转力，

“啪！”断裂的两半残刀砸在地上，掀起一阵尘土。

“你不懂，佛的力量。”丁传漠视着，直接弃下手中的长刀，改为双拳扑向陈鸣。

徒留的左刀劈砍在拳头关节隆起的凹处，却被无情的弹开，一颗硕大坚硬的拳头硬生生地砸在陈鸣的脸上，带得他向后飞去，口鼻溢出的鲜血沿着下颚，沾湿了衣服的领口。

他艰难爬起，有心一击鞭腿打在对方的下盘上，却好像踢在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上，反震的力道让他吃痛无比，能够听见脚掌微微碎裂的声音。

“接着来啊，不是很能打吗。”丁传飞起一脚，狠狠揣在陈鸣的肚子上，腹部被紧紧地踢进入，整个人砸在墙上，尘土飞扬。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一踹挤到一起，陈鸣忍住本能的蜷缩，勉强靠着墙壁站立起来，却又被丁传跨步上前，欺身攻来。

陈鸣屈腿站立，交叉的双手勉强护住对方如狂风暴雨般的捶打，不时被空中冒出的冷拳砸在脸上，血顺着额头模糊了陈鸣的视线，咬碎的牙根之下，流淌着倔强、顽固和无奈。

后悔？有的，如果没有去袁弘舟的墓地上扫坟就好了，老家伙不光骗自己锒铛入狱，死了还要坑自己一把，让自己遇上那个该死的胖子。

惧怕？有的，宁愿在监狱里再蹲十年，在这小小的铁隔间里苟活，偶尔揍一揍不听话的犯人，他也不想来这个破佛窟里打上一场生死架，有心无力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尝到了。

向往？有的，他多想出狱之后回到自己的老家，开上一个小店，卖什么都行，养一条狗，一缸鱼，安安静静地过活，不掺和武会那些破事。

不屈？有的！他陈鸣这辈子都没认输过，即便袁弘舟在他一众师弟师妹面前，无情冷漠地他顶包背锅，他也只会应一声好，扭头便走，绝不哀求绝不颓唐！

你踏马的哪来的小喽喽，什么三爷丁传，跟陈爷最对，爷让你们头劈下来，肉身剁碎做成包子喂人喂马，劳资也绝对不吭一声！

陈鸣浑身气力涌起一拳，带着狠辣和决绝，死死地捶在丁传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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