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一端 南下篇05

轰走了众人，飘然悠悠的出来：“你还真行，张老的事我大略都清楚了，这房子也收拾干净了。”

“嘿嘿，要按你说的，我得累死。下面，就得看你的了！”

傍晚时分，天色刚擦黑，张老便赶了回来。

他进门一看，整个屋子都变样了，心下一喜，看样子对飘然的话又信了几分。

屋里布置的昏昏暗暗，只点着一盏煤油灯，灯火飘飘摇摇。

“张老，不要多说话，神仙已经请周老去了，一会儿神仙问你什么你才能说话，安静！”我小声的道，像在哄孩子。

“是，是，我小声！”他听进去了！

我扶他在椅子上坐下。他既紧张，却又期待着。

“嘟！我乃周士枋，何人唤我来此！？”飘然忽然跳了起来，用不同的语调说着，这大概就是他专业的莫儡戏。

一听名字，张老再无怀疑：“枋！是你么！？你怎么样，他们不让我见你！”

“华，我现在已是半仙之体，不得与凡人过多接触，你是要我的付出毁于一旦么！”

“不不！没有没有！我......”张老赶忙道，听到这个称呼，虽然口音不对，明显看到他脸颊上泪水流了下来。

“我，只是，我好想你......”

段飘然转过身去，半晌无言。

我在张老身边道：“有什么，快说。”

“哎，哎，枋，你在那边过得好么？我不要长生不老了，你能不能回来啊。”

“华，如今我已无法退步。你我中道丧妻，相互为伴。纵使天涯，亦如咫尺，难道你这般令我担忧不成？”

张老沉默。

“近些日子，我已通天庭，日日为你祷告，看你身子康健，我才放心。你近日可大安了？”

大安这个词，便是周老惯用的。

“好，好，我一切都特别好，只是担心你为我吃了苦了。”

“你我，不分如此，这世上，你安好，便如我安好。我已将你我二人修成一人，若你身子不适，我亦难过。彼时若你不自珍自怜，我将倍于你苦，身上定如千针刺，万锥钻一般痛楚。”

“我，我知了，枋，为了你，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之前你不让我干的活，我自己会学，你别担心。你也要千万注意，若稍有不顺，千万回来......托人给我捎个信也好啊。”

“我在此甚是安稳，每每听你哭泣，心中才觉苦楚。今日我托魂转来，就是嘱咐你，若要怜我，每日需要心安气静。这样我方才能够真正安心。若念我时，只需焚三柱清香，我随时可知，你我便如一人。”

“好，枋，我记得了，天涯咫尺，你就在我身边......”张老说罢又哭了起来。

我悄悄打出一枚银针，射灭了灯火。

一霎时，屋中静了下来，只有张老轻轻的啜泣。

我慢慢走到外边，今夜彩云追月，月亮在云层里时出时入。

“天涯咫尺，你我比邻。”

这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有这样的感情？我一直幻想的总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才会有的情话，今夜，竟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竟然从这样一个老人嘴里说出来，而其情，却又无比真挚。

那些年月，我常见到湛阳里有人故去后，哭的，哀痛的。在义庄里，也常有人认出是自己的亲人，哀嚎不止的。这般怜我怜卿的话语，却是第一次听到。

也是第一次觉得，似乎，爱情，并没有一定的性别界限所在。

不知何时，飘然站在我身边，双眼通红。我们看着屋里张老慢慢地点起灯，抱着食盒，还是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泪水，却充满了笑容。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若这是个梦，能做一做总也是好的，便让他在美梦里沉醉吧。”飘然缓缓地道。

“你方才说的那些，也都是你心里所想吧。”我对他道，“不论那个人怎么样，他一定心里和你想的一样，一定也在等着你。”

月色下，他披着斗篷，洁白的月光映在他脸上。玉一般的颜色，玉一般的人物，不会因为一时的阴云掩住这璀璨的光芒。

这以后，张老却像经历过一场梦魇，终于醒了过来，对生活积极热情起来。再加上附近邻里对他的周全照顾，无论是生活还是内心，都充实了起来。这便是后话了。

而我们，继续着我们的南下之路。

这一夜，我忙着赶车，错过了宿头，只能连累飘然和我一起在野外了。

这路上，小情又给我写了一封信。借着火光，我仔细看了起来：

“哥哥，近日安好。我入琳光阁已然月余。遍览古籍，于剑法、内功、锥法尽有精益。如今方知天下造化，万物群芳，高人远在。他日愿海角天涯，踏遍此大千世界。哥近来如何，江湖路远，万千珍重。”

路上奔波，我亦没法给他回复。况且，终是为了远离他而来，终还是没有回些什么。

可是从二老的事情后，我却惊奇的发现，很多时候想到的总是小情。至于这封信，也都是我已经提起笔想要给他写信问候，正犹豫之际收到的。

“是你爱人给你发来的？”忽然，飘然跟我说。

“哦，不，不是的，一个孩子，不懂事。”我把信收在怀里。

“莫负春光，一个人，孩子，不过几年，青春也不过几年。不要错过他生命中本该属于你的那些年月。”他幽幽地道。

我诧然。对啊，小情中了那恶咒，他的时日本就较我少很多。难道即便如此，我还要躲着他么？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这时，树林中忽然一阵攒动，黑夜间惊起了一群鸟兽，四散开来。

我看了飘然一眼，让他回到车里。

林子里大黑，我什么都看不到。走着走着，忽然有人抓住我的裤脚，这才看到有个人趴在地下。

“你没事吗？”我蹲下扶着他。

“水，我好渴......”

我把他搀起来，一起回到了火堆旁，从车里拿出水桶。他抱着水猛喝了几口。接着火光，看出他脸色苍白，嘴唇极是干燥。

“我中了毒，你去给我找些草药。”他说。

我道：“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嗯，毒攻肝、脾，是......”他没说完，我高兴地道：“那就好了，我来帮你。”

他警惕着看着我。

“你不信我？没事，你随便要挟我吧。”我道。

他非常犹豫，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管他，拉下他的靴子，露出双脚，在火上烤了针，分别在太冲穴和商丘穴附近，横切入针。不一会儿，黑色的液体就顺着针口不断下流。再看这人的精神也似乎好了起来。

待他穿好鞋，对我道：“你到底是谁？这不是一般的针灸手法。”

“说了你也不认识，无名小卒。”我拿块布，把针扔的远远的，“明天你的伤口好了就没事了，我这里也没有药，你如果不方便，我就带着你一起去附近的城镇。”

“不必了。”说是解毒了，他脸色已然苍白冷淡。

“你现在能走吗？这附近四下没有人家。不如明天一起走。”我劝他。他也不理我了，独自闭目养神。

我见如此，知道是怪人，便在车座上躺下。主要是怕万一他有什么其他企图，对飘然不好。

里边段飘然拉拉我，想让我进去。我悄悄的摆了摆手。

可能我确实心大，不久便睡着了。

次日天明，刚刚醒来，就觉得头有些晕晕的。

那人见我醒了过来，给我扔过来一颗药：“吃了。”

我刚醒，本就晕晕的，也没多想，直接吃了。

“你信我？”他很诧异。

“啊？哦，你给我的什么？”

“......”那人闭眼，“我身上有毒，昨日你扶我的时候沾了，这是解毒丸。”

“哦，谢谢啊。”

这都什么对话。估计里边段飘然听了得骂街。

我也没说什么，跳下车，从车后拿出来一些干粮，扔给车里一份，给他拿了一份，自己拿出一份。

这还是在上个阵子买的，早知道这次要出来这么久，还不如自己多带点食材，自己做怎么也好过外边买的，真是“干”粮，一点水分不带有的。

吃完了，那人站了起来。

“你恢复够快的啊？”我问。

“......”他盯着我，“你真的不认得我？”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他的衣服有点熟悉，一身灰色，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实在想不起来，就摇摇头。

那人道：“漓阴教寒嘲风，后会有期。”说罢，一闪就不见了。

“漓阴教？哦哦！对了，雨汐和我说过，好像不是好人？他们在我店里还打过一架呢！我这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

管不了那么多了，吃了他给我的药，脑子渐渐清醒了。赶着车继续南下。

越是离近边界地区，越是能看到路边受战火影响的百姓。浑然没有北方的安定，有些城镇里经常能看到卫士训练，一派紧张气氛。

“小伙子，你们这夫妇向南，可要加倍小心。不说迦婆国人时来入侵，就是咱们本国的兵，也经常......唉......”

我在路上遇到一个驿站，停下来喝口茶，同桌一个老人和我攀谈起来。越是临近边界，认识段飘然的人便越多，现在我只是让他留在车里。

“老大爷，咱们国家的兵怎么了？”

“咱们和迦婆国这战乱，都十几年了，也不见个完。这些兵都疲怠了，哪儿有什么规矩。只要在荒僻点的路上，经常有人冒充迦婆国的人抢掠百姓，我们都不敢晚上出门。还就是那年二皇子拍来了2万大军，那可是军纪严明啊，赶上那年大旱，我看他们饿得有些人都晕倒了，就那么硬挺着。我们分的出来好坏，大家把自家的存粮都给他们送去了。第二年军粮到了，他们几倍还给我们，这是好人呐！”

“大爷，您说的刘将军是刘建忠将军么？”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

“那现在刘将军在哪里？”我问。

“这我可不知道了，去年就没再见过刘将军他们了。来了个李护，唉，这兵就没人管了。”

“李护？”

听我们聊，旁边的小伙计也过来搭话：“可不是，原名叫刘护，大太子赏他姓李，倒不如姓绝，‘绝户’！！”

“嘘，你小点声！”老人拦住他。

“怕什么？你们看这路上，都是往北逃难的，逃什么难？战乱没那么严重，都是逃避赋税的，他们打仗，我们掏钱，还不让我们说话？”

正说着，远远来了一队官兵。这小伙计马上住了口。

我回到车上，对飘然说：“最近这里太乱了，咱们赶快赶到天幕山，那附近寻个落脚的地方吧。”

飘然道：“邹......邹玉曾对我说过，天幕山间有条山道，一般百姓往来都由此地通过，山道北是燕来城，南是斗鸢城和飞凤城。咱们可以先在燕来城落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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