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简史 第六章 天宫寨（十七）

A

在秋子的记忆深处，有个少年的巴掌脸瘦如一把砍刀。

因为这个少年有着一双断石如削泥的魔掌。若非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少年有如此的神力。当时，她初为人娘，对少年偷虎伞的行为，很不理解。

她很想站在娘的角度，为少年的魔性做点什么。

少年的掌法厉害，对付幼虎不成问题，对付成年虎，风险很大。

她借虎伞等于把少年推向虎口。

当时，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少年日后会掌管着罗湖人的生计。

罗湖的雷雨夹着冰雹，闪电的光芒才会刺醒她内心沉睡的记忆。

她上风月场看垂沙的傩戏，只是捧场，并不不关注战事的走向。

唐篾战死，庄蹻造反，她都不感兴趣。

除了种马场，她只想把虎口岭的野芙蓉与野瓜蒌种好。她认为战事自有王府管，自己把私人生活空间管好，不给王府扡后腿就行。庄蹻在江口操练水军，罗湖人紧张得收拾东西想要逃跑。她不为所动，还把承包罗湖试养夫妻鱼的计划摆上了桌面。

贡秦站的大圆印章与且兰府的小方印章，同时盖在她的名字上。

罗湖人像吃了定心丸，都把战事当成傩戏的一部分。

楚军退兵，她还把野芙蓉与野瓜蒌当食物喂夫妻鱼。

B

记忆比想象深刻。

雷雨似乎有翻脸查旧账的特异功能。

秋子忘了少年的巴掌脸，还记得少年劈断磨刀石的魔掌。

她有拒绝借虎伞的决心，却担心少年的魔掌会伤及虎匠。

她从小失去娘亲，觉得孩子的成长，老子的角色更重要。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雷雨，能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力量。但夹下的冰雹，让她打心眼里觉得恐慌，甚至有种直面创伤却无法回避的冲击感。

她想不明白，好感与坏感为何参杂在一起。

她与虎匠分居，在罗湖引起不小轰动。

有人说她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她可以理解。

有人把她当成妻管严的代表。

她就有点不理解了，自己从来没有管过虎匠。

她创办奶虎园吃虎奶，只是改变了虎匠打虎吃肉的习惯。

她名为奶虎园的法人，并不过问奶虎园的内务。

她认为虎匠当掌柜是自由的，自己分居不是逃避妻子的责任，只是没有与虎匠同居而已。

C

虎匠挑战少年。

秋子记忆里的痛就会上升到爱的高度。

初为人娘的爱意就会倒向老子的角色。

虎匠指责少年跑到家里撒野，缺少教养，要教训少年。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提醒说虎哥，人家的手比刀快，把磨刀石劈断了，你小心点。

她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发声对少年是不公平的。

因为少年对虎匠的铁头功一无所知。

少年背对虎匠，不把虎匠放眼里。她想暗示少年的心又沉了下去。

老虎上我家，会吼两声认门，你串门偷伞不吭声，活腻了！

虎匠自负的粗话，无形中加重了她对少年过于轻敌而担心。

少年侧身反手指了指断开的磨刀石，依旧背对着虎匠。

虎匠扫了磨刀石一眼，晃着脑袋说，劈磨刀石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劈老子的头试试！

D

少年正是初入罗湖谋生的蔡厚道。

他离开娘亲，不懂江湖吃熟的潜规则，根本找不到活路做。

他花光身上的压岁钱，不想伸手讨饭，只能打野食混日子。

他劈磨刀石并无炫耀武力的意思，只是想证明自身不怕老虎而已。

他借虎伞的初心，原本是避冰雹。因插虎伞的石磨眼长得像痒痒花，他才把虎伞提升到了痒根的位置。面对虎匠的挑战，潜伏在他骨子里的斗性被扯了出来。

他练断魂掌急于求成，运功时火候没掌握好，掌心留下一团赤痕。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手，把手拢在袖子里，说老子从不先动手打人，有种，你放马过来！

虎匠想教训他，一头撞向他的右腰。

腰是人体中部灵活性强，抗击能力偏差的部位。从侧面攻击，一般很难命中要害。通常都会玩些花样做掩饰，若撞腰落空，逆向撞脖就得玩些花样做掩饰。

E

蔡厚道看穿侧面撞腰的诱招，向后闪身退避开了。

虎匠头撞落空，收住前冲的劲道，左转猛向后翻，一头撞向蔡厚道的脖子。本来，正常决斗，都是面对面。他把脖子定为铁头正面攻击首位，明撞意在借助脖子灵活有余，抗击能力差的生理特点摸清对手的功底。在人体中，脖子支撑着脑袋的重量，是人体上部最容易受损，又不至于致命的部位。对手不按常规出手，侧身背对自己，暗撞腰提前，无撞脖的正面动作掩护，命中率不高。

蔡厚道闪身前移避开，想打击虎匠的花招，连侧身也懒得站，把背心留给虎匠。

腰脖连撞落空。虎匠心里的理智被对方的藐视激怒了。

早年，他卖虎皮行走江湖，与不少黑道人交手，很少有人能躲过脖腰的连环撞。他出远门前，认为虎皮制衣金贵，虎肉能吃居后，虎骨啃不动全当垃圾处理。

他出远门后，方知虎骨制药金贵，虎皮制衣居后，虎肉能吃便宜。

秋子怀上大奶妹那年，不准虎匠上山打虎杀生，家里全靠虎匠编竹伞卖，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在且兰城，两把竹伞卖一块好肉，只能买六个鸭蛋。在龙溪口，一把竹伞卖两个鬼脸，能买四个鸭蛋。他卖竹伞两头跑，还是满足不了日常的开销。

秋子坐月子，奶水不足，让虎匠伤透了脑筋。

蔡厚道在这节骨眼上偷虎伞，等于把他的怒火逼上一条绝径。

虎匠几乎想都没想，就把第三撞，直接撞向了蔡厚道的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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