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简史 第六章 天宫寨（十六）

A

徒儿，你没错，可能是为师错了。

蔡厚道对江湖的事，也是个门外汉。他不想让女厨卷入江湖的争端，更不想让云儿受到任何意外的伤害。天宫寨的招亲日定在腊月初八。这天是且兰王的生日。他把时间锁定这一天，能增加招亲的可信度。冉冈说招亲日与王爷出生日相冲。

且兰王想抱孙子，说招亲天下同喜，还把这天称为冲喜日。

马帮一把手来了。他只好把云儿留在贡秦站，与女厨同住。

他想连夜赶回风月场看个究竟，再安排云儿的住处。

半夜下的雷雨，却给他的行程出了难题。

罗湖遇上雷雨，夜里一般是不准行船的。这意味着他去风月场，绕了一个大圈，还得重走石桥的羊肠小道。他不知老天是故意刁难自己，还是有意考验自己。

他路过秋子的种马圈，想等雨小点再走。可雷声止住了，雨却越下越大，时不时还夹着豆大的冰雹，打得他眼冒金花。他想跟秋子借铁伞，又怕夜里敲门会引起误会。

他来罗湖记住的头样东西，就是秋子家的铁伞。

B

当时奶虎园试营，还没有正式挂牌，罗湖后山未设防护网，还有老虎出没。

罗湖入夜后，家家户户把大门关得铁紧。

蔡厚道对秋子家的铁伞过目难忘，是娘子河口的石伞刻有老子的经文。

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不为。将欲取天下恒无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

这段经文，他在龙溪口就能倒背如流了。

老子经是龙溪口人的启蒙书。多筒带他到阴阳坡脚的老子庙念过老子经。那时，娘子河南岸的住户不多，老子庙周边环绕着低矮的山丘。

差不多每座山丘都被大大小小的坟包占据着。

刚开始，他看到那些坟包，想到人死后会变成鬼，心里就会打鼓。多筒不怕鬼，说念念老子经能壮胆。他陪多筒去阴阳坡祭拜多筒的娘亲坟，问夜郎的坟包为什么那么多。多筒说小坟包才是真坟，大坟包全是空坟。空坟是坟主为后人占的阴地。

当时他觉得夜郎人傻，人还活着，就给自己找坟地，这不是咒自己快点死吗。

C

在龙溪口，鬼戏看得多了。

蔡厚道知道鬼是人假扮的，对那些大大小小的坟包，也就不害怕了。

老子庙旁有棵大痒痒树，树上挂有禁爬牌。

他夜里偷爬痒痒树，落下越抓越痒的痒根。

云儿说人的夜路走多了会撞到痒痒鬼。

他对痒痒树心怀敬畏，对痒痒鬼的真实性仍心存疑虑。

多筒说鬼怕光，白日不敢现身。

他改白日偷爬痒痒树，夜里痒得睡不着。

他怀疑痒痒树有鬼，却找不到鬼的影子。他离开龙溪口，原以为痒因会自行消失。但事与愿为，五日一小痒衍生成五年一大痒的痒根常常折磨得他不成人形。

这个过程漫长得像一把长把伞，一遇上雷雨他的心就会痒得发慌。

他在石伞下躲过雷雨，对石伞矗立不倒的形象，一直感到很困惑。他来罗湖那年，雷雨夹下的冰雹比人的脑袋大，但冰雹落满罗湖，落满娘子河口，石伞却安然无恙。

他以为是石伞上的经文能避冰雹，还特意把经文当成避痒经念。

D

蔡厚道想偷虎伞，被秋子家养的小狼狗咬了一口。

但他对秋子家并无敌意。秋子留他过夜，恩重如山，让他的心有了家的温暖。

当时，种马圈还是一片荒滩，只有钓鱼礁搭了一个小石屋。

那把打开的铁伞就立在小石屋前的石磨眼里。

他偷铁伞的念头，并非虎伞跟自己有仇。而是石磨眼的造型极像一朵痒痒花。

他认为铁伞立错地方，石磨眼应该是痒痒花的地盘。

他想站在痒根的立场给铁伞移移位子。

秋子问他偷虎伞，是不是拿去打老虎。

他才知道铁伞的学名叫打虎伞。他不想背上偷伞的黑锅，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说老子不是偷虎伞，是拿虎伞，怕夜路走多了撞上老虎。

老虎吃人不吐骨头，你不会用虎伞，就算拿了虎伞，遇上老虎也没用。

走夜路风险大，秋子不肯借伞。

在她的眼里，他远远还没成年。

E

少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蔡厚道从小苦练断魂掌，能把木头劈开，根本不把老虎放在眼里。

他吃过痒根苦，对痒根有仇视心。

他无法拔掉自身的痒根，只能以痒止痒，见到痒根就拔。

他偷虎伞只想把石磨眼的虎伞扔进罗湖里。

他把石磨眼看成痒痒花，把虎伞看成痒根。

他见秋子小看自己，心里有点不痛快，说老子不是打老虎的料，难道拿虎伞吓吓老虎还要学吗。秋子说老虎不是吓大的，你拿虎伞吓老虎万一被老虎吃掉，我怕吃官司。

他信手把小石屋前的磨刀石一掌劈成两段，说老虎不是吓大的，老子的手也不是抓泥的。

秋子张着嘴，怔了一会，说你的手比刀快，去劈老虎，你把我家的磨刀石劈断了，算什么卵本事，我家跟你有仇吗？他说你家跟我没仇，虎伞跟我有仇。

秋子说，这算哪门子仇，打虎伞的钱是你出的么？

他不想说出磨眼的秘密，说跟钱没关系，你别给老子扣黑帽子。

秋子问，你拿虎伞不打老虎，那你拿虎伞干什么？

他说我就想拿虎伞吓吓老虎，不行吗？

不行，绝对不行，虎伞打有我家虎匠的名号，你不能拿我家的虎伞跟老虎开玩笑。秋子不准他拿虎伞，他偏想拿虎伞。两人正互扯着，不肯放手。

虎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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