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刺 第八章

顺平见院长看来，赶忙点头算是确认。众人这才觉老人所言不虚，如此一来，所有人看那两个坛子的目光都有些异样的色彩。忽又有一人站起道：“如今患者太多，这两坛药油可远远不够，还望老先生告知这药油的配方，我们也好配置更多的药。”

老人冷哼一声道：“这是极为珍贵的药，老汉我积攒了二三十年也才熬炼了这么点，要是那么容易得到还能叫灵药吗？告诉你们，这药就这么点，你们最好珍惜着用，要是治不好这病。那就只能等所有染病的人死光为止了。”老人的话极为难听，说完便想起身离开。众人皆知此药难得，怀疑老头藏私，不肯泄露配方。

内中一位中年人起身对老人颔首，他本坐在院长右首，正对老人的位置，他刚站起来，乔院

长连忙介绍道：“这位是省医学院副院长，皮肤病学专家廖小志教授。”

老人也不说话，这种场合让他很想抽烟，但他知道不能抽，只抿着嘴听教授道：“老先生，有些中药配方的确是家传之秘，我等本不该强求，但老先生既已出山赠药，必然是不忍这一方百姓遭受荼毒，如今疫疾肆虐，苍生罹难，还望老先生以大局为重，捐弃私念，若能仗先生之力度此难关，挽救万千生灵，先生功德必将千古流传，政府也当重重嘉奖，还请先生慷慨，告知药方。”

这一番话情绪激昂，廖教授打着以情动人，又以名利相诱的计策。

他深知乡下土医生最为看中名声，若能得到政府部门嘉奖，很多人都愿意献出自己的“不传之秘”。然而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秘方也只是乡下人自以为是，现成的药在这里，稍加研究便可知道主要成分，配制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他作为皮肤病领域的资深专家，深知病理药理，他若是着手配制，自信能超越前人。

顺平在师傅后面靠墙坐。他听廖教授刚说完话，早有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都在劝师傅把秘方拿出分享，乔院长更是凑近与师傅交谈，也似在劝说，师傅只靠着椅背听。他肚里空空，料想师傅肯定是饿了，所以不想说话。

乔院长说了一阵，老头微微点头站起身道：“诸位，老汉我只是个药农，不是大夫，更没有什么秘方，不是我不愿透露，只因这药极为罕见，山中根本就找不到，即便你们知道药方，一时间也制不出药来，大家无需多费口舌，各自用药救人去吧。”

闻听此言，有些人面露不悦，一个年轻人唰地站起，椅子被他弹开，发出“哐”一声响，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他。

那人看去不过三十来岁，个头高大，两只牛眼，一张阔口，声音洪亮。张口道：“哼，我们这些人从天南海北来到这荒僻的乡下，每天提心吊胆给病人治病，真可谓把生死置之度外，为了什么？就为了你们的同乡能好起来，很多同仁还染上了这个病，我们外地人尚且如此，你是本地人，怎就那么心硬，你那药就那么珍贵，宁愿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掉也不愿透露吗？”

年轻人说到同仁被感染时已泣不成声流下泪来，在场的很多人也面露痛苦，都拿眼看着老人。

乔院长起身四顾，眨巴着小眼睛道：“各位，我们神木县感谢大家呀，真的谢谢你们能来，但是老先生真不是藏私之人，我知道他不是医生只是药农，但是他卖的药从来都是低于市价的，而且别人也没有他这个药，我想此间应有许多为难，大家先看看这些药如何用法，先为病人缓解病痛，至于配方的事容后再议吧。”

众人也不做声，只呆呆坐着，乔院长知道，他们都在等廖教授的指示，便拿眼看向廖教授，见他不发一言，料知还在气头上，正在尴尬之际，顺平小声问了一句：“师傅，你是不是饿了。”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众人哭笑不得，老人大骂道：“挨千刀的吃鬼，莫在这里丢人。”

顺平挨了骂，便低着头不说话，只见师傅起身对那些人道：“诸位，这药方实在不是我不愿说，而是关系重大，也不怕各位多心，我知道有些人心里有鬼。再说了，即便你们有了配方，你们也寻不到药。还是白给，我们既然来送药，又何必藏私呢。这点点药是有些杯水车薪，真的再也没有了。”

老人说话时眼含悲戚之色，众人见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至于那炼油的药却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廖教授见状也不再坚持，起身对老人道：“罢了罢了，老先生，我们相信你所说的，你们二位先去休息吧。我们安排为病人用药吧。”

顺平师徒被安排到医院对面的一家酒店住宿，那里原是镇上最豪华的酒店，此时人去楼空，来寒山镇支援的医护人员和警卫人员都住在这里，乔院长并没有亲自送来，只有一位年轻的男医生带路。

早有人准备好二人的饭菜，只是一锅粥和几碟小菜，顺平是荤素不忌，先吃了个饱，师傅却只吃了几口菜便停了筷。

吃饱了便想起要做的事，顺平只拿眼看了看老人。老人立刻会意。

“你是不是想去找那女娃儿？”师傅早猜到他的心思。

顺平轻轻点头，正待说点什么，师傅已开口道：“不用去了，去了也找不到，晚点你和乔院长一起去吧。”顺平不明所以。

顺平吃完饭就睡下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说话，起身看时，师傅已开了门，见乔院长一人来访，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一点多。

老人坐在床沿上抽起了旱烟。

乔院长坐下便道：“老先生，病人太多了忙到现在，实在是招待不周，多担待多担待。”

“乔院长忙到现在肯定累坏了，怎么还不去休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乔院长听出他语气不好，连忙笑道：“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只是我们将药分配下去之后，发现远远不够，物尽其用也不过一小半患者能分到，医院的同仁们讨论了一下，还是让我连夜来和您商量一下，药物虽然珍贵，但是这些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我们这里找不到，其他地方兴许能找到呢？现在患者亟待这药医治，还请您务必告知药方，我们好去寻找呀。”

老人似乎早料到他会来，坐着抽烟，像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这样吧，这事明天再说，我问你个事。”

院长听说有事，赶忙示意老人发问。

“你那个侄女用药了吗？我徒弟想去看看她，你看方不方便。”

院长闻言，赶忙道：“可以呀，她晚间才用过药，刚才就说已经不那么痒了，听说我来这里还要跟我一起来呢。”

顺平早已站起，恨不得马上就去见乔欣才好，老人也站起道：“刚才说的事我还要考虑一下，你带我徒弟先去吧。”老人说完就走到厕所里去了，乔院长不好再说，只得带了顺平下楼往对面医院去了。

再次见到乔欣是在一间单人病房里，进门前先进行了全身消毒。

乔欣仰躺着，手脚仍被绑带固定在病床上，见顺平进来，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谢谢你们的药，救了那么多人。”

乔欣说话显得吃力，脸色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几块可怖的红斑分布在手上脸上。顺平见他这样，忽觉一股心酸涌上喉咙，以前那种紧张感消失了，眼前的乔欣忽然由豹子变成了小猫，还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猫。他想说些安慰的话，说出口的却是：“你的头发呢？”

听他发问，乔欣也微笑一下，解释道：“灵药珍贵，为了不浪费药油，所有患者都被剃光了头发。”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顺平摇了摇头，心想：“都到这时候了还管好不好看呢？”顺平对于城里人这种视美貌更胜生命的看法甚为不解，此时的他当然不会在意乔欣的美丑，对他来说，眼前这个病人反倒更好。

可能是药的作用，乔欣虽然显得疲累，但是兴致勃勃地给顺平讲了别后之事。

顺平从县城返回寒山镇的当晚，乔欣也回到了镇上，就在她在门口更换防护服时，有几个穿着病号服装的人从门内冲出来，乔欣猝不及防，正待要躲时早被撞倒在地，那几人横冲直撞地往门外跑，门口警卫拦挡不住，开枪击毙了两人，制服了四人，另有三人逃跑进了居民区。

后来便封锁搜捕，找到三人时已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接下来的几天，病情开始大规模爆发，一连感染了六百多人，不得已，政府制定了撤退计划，将健康的人疏散到城外。

被病人撞倒之后，乔欣始终惴惴不安，虽然反复消毒。但还是觉到有一只怪物潜藏在体内，终于在两天后开始冒出红点。

染上这病几乎等于宣判死亡。她并不是第一个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她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年轻的美女博士，一朵娇艳的鲜花就这么枯萎，可见病魔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