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刺 第三章

顺平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醒来时已快到寒山车站，车上乘客都已站起来收拾行李准备下车，顺平拿手机看了看已是下午六点半。车站设在一座桥下，还停了两辆中巴车。

下了车上了桥，远远便看见一条长街，街上行人稀少，很多店铺均已关门，有些摆地摊的也准备收摊回家。

这是寒山镇唯一的一条街市，顺平赶忙来到几处地摊前，捡那成色好的旱烟买了两捆用塑料纸包好。

日已西斜，几块招牌发着亮光，大多是些旅馆酒店，在这些招牌中，最高最大的就是屹立在一栋九层高楼上的乔氏医馆，四个红色大字照得附近建筑也如血一般红。

顺平花了三十元找了家旅馆睡觉，那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啥也没有，不过这就够了。

每次出来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吃一碗牛肉粉，神木县的牛肉粉是远近驰名的，他对那口味有一种近乎于痴的执著，昨夜和今早也是吃的牛肉粉，他背着背篓找到一家牛肉粉店，准确的说那不过是一个流动的摊点，虽是个路边摊，但是味道也着实不赖，在神木县，红烧牛肉粉的做法不是什么秘密，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做出来的味道也差不多。

顺平直吃得汤水也涓滴不剩，买了第二天的干粮方才回旅馆睡觉，虽然隔壁鼾声如雷，被褥汗臭扑鼻，他也能倒头就睡，一睡便到天明。

他与师傅居住的地方极为隐秘，无人知晓。由寒山镇走路去还得一整天，山里人都知早晨天凉好走。他早早起床，过了大桥径直往西，行出五六里便转入小路，行不多时便进了深山。

他的背篓并不甚重，虽只十几斤的分量，但耐不住路远，行了两三个小时便觉肩背有些发酸，这时已行进一个峡谷，山路也越走越细，最后几乎无路可寻。

顺平停下歇了一阵，从背篓里拿出乔欣送的矿泉水喝了两口，原只在车上喝了两口，还剩下大半瓶。就着矿泉水嚼吃了几块饼干，觉得甚为满足，竟不觉想起那个叫乔欣的女孩儿，心想：“也不知师傅能不能找到金须膏，若能找到兴许还能见到她呢。”

一路翻山过岭，净是那人迹不至之处，顺平已置身原始丛林之中，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会深入到此。

傍晚时分，遥遥看到远处两座雄伟高山，太阳已有一半隐在北面大山背后，露出一个缺角的圆盘向四外射出万道红芒，满山绿树也披上一层红光，只在正前方是大山投出的一片黑影。

顺平又吃了几片饼干，那瓶矿泉水早已喝完，沿途又用它装了两次山泉，这时还剩半瓶水，仍反手扔在背篓里往前走去。

正行间，只听得身后窸窣声响，顺平何等机警，又在山中生活多年，早知有野兽跟来，当下忽的转身，只见林中一对碧眼，在暮色中甚为显眼，阴影中走出一头高大苍狼。

苍狼就这般四脚站着，几乎与顺平齐高，獠牙外露，正张嘴低吼。

顺平知道这是深山的野狼，凶残异常，老虎绝迹之后，山狼几乎成了山中霸主，更加肆意繁衍，数量愈多。他素知山狼习性，被它盯上的猎物，要么被它追上吃掉，要么打败它或者将他惊走，逃跑只会招来它的穷追，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顺平先是定了定心神，两眼紧盯着那对碧绿眸子，这样做能暂时稳住它，心想：“此时天色渐黑，自己又背了东西，四外虽有很多高大树木，却也有很多低矮树丛，行动不便，只能爬上大树暂避一时。”

想到此处，他先慢慢移动，向左近一颗半围高的大树靠近，他的脚步很慢，眼睛仍是盯着山狼，山狼口中低吼着慢慢移动。

及至挨近大树，顺平慢慢转到树后，此时离山狼只有两丈远近，这个距离，山狼一眨眼便可扑到身前，他先是随手一摸，兜里是最后没吃完的三四块饼干，心下有了打算。

忽地，他将头往左一转，那山狼竟也往他眼光处看去，他快速将饼干往右掷出，趁山狼转身之际抱着树便往上攀爬，爬树对顺平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向来矫捷如猿。但是山狼动作也快，他刚爬上两三步，山狼已奔到树下，想是他体力不足又背着背篓，爬树有些吃力。

山狼扑到树下，人立起来去抓树上的人，忽见上面背篓掉出一物，亮晶晶的正朝头上打来。山狼想是从未见过，还以为是什么武器，吓得一声哀嚎，赶忙躲避时已被打中。却一点不觉得痛，再看敌人业已爬上老高，山狼虽然凶悍却不会爬树，只在树下绕了两圈，哼哼几声便掉头走开。

顺平见山狼走了，又等一会儿，此时太阳已全部落到山后，夜色四暝，只遥遥天际挂着两朵红云。他悄悄下了树便急忙往家赶。才行出几百米，又听得身后传来喘息之声，灌木也簌簌作响，知道山狼奸诈，必又循着气味追来，再看周围，心里暗暗叫苦，此时已行进两山间的坝子，四处都是低矮灌木，没有大树可攀，只得拼命狂奔。

危机时刻，顺平猛想起师傅曾传授过一句咒语，那是一句古苗语，山中野兽听了都会退走。可那咒语已两三年不用，古苗语又极拗口，仓促之间竟不知怎样念法，嘴里只管大声叫道：“叽叽咕噜哒，萨达滴度兀。”山狼仍在追赶，知道咒语不对，又叫道：“叽叽咕咕笃，萨达滴度噜。”还是无用，听得喘息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丧身狼吻，灵机一动，硬生生原地一个转身，眼看恶狼扑到，张嘴提气一吼，一声虎啸，那山狼听得是老虎啸声，竟吓得转身奔逃，觉察有异时回头一看仍是一人在奔逃。

山狼盛怒头上，眼看到口美食又逃了，愈加发狠追赶。

顺平更不必说，挣命般择路狂奔。忽听前方嗷嗷叫了两声，知道来了救星，后方山狼业已赶上，纵跳扑来，顺平赶忙将身子往地上一伏，山狼正从身上跃过，一击不中，恶狼狂吼一声正要回身，斜刺里两条黑影窜出，与山狼身体扭打作一团，不时发出野兽嘶吼之声。

顺平看那三条野兽纠缠在一起，撕咬一阵，只见一条黑影蹿起，奔入丛林中去了，前方两对眸子，一黄一青，早认出是自己养的两条狼狗，高兴得叫道：“大黄小黑。”

一人二犬往家赶去，行不多远，见林中立着一条人影，胸前一点红光，忽明忽暗，顺平知道那是师傅在抽旱烟，叫得一声便走上前去。

老人问道：“伤着没有？”

“没伤着，我这身手。”顺平不无得意的说着，平素一向自负身手了得，少年人好强，自不想师傅知道自己狼狈。

听他说没受伤，老人便也不多说，转身往家走，顺平带着二犬跟在身后。走出林子，远远望到石屋中火光，早见一条高大灰犬跑来，亲热地嗷嗷叫了两声，三条狼狗相互嗅了嗅，各走上石阶进屋去了。

屋里点一盏油灯。三条狗正摇着尾巴打转。狼狗生得高大，两条竖耳，尖牙利齿与狼无异。原是老人养的一条狼狗和山间山狼杂交所生，按出生先后，顺平给三条狗取名为大黄二郎和小黑，母狗已在六年前老死。

顺平与师傅所居是个二层石屋，依山而建，高出地面许多，一楼是马圈，二楼居中一间宽大堂屋，左侧是师傅的屋子，右侧是顺平的屋子，堂屋里燃着一个火盆，屋中央一张长桌，桌上油灯只照得周围丈许方圆的光明。

火盆即将燃烬，老人自去坐在火边，扔了两块柴，将火边一个铁锅放上去，灯光昏暗，看不清锅中食物，他只坐着吧嗒吧嗒抽旱烟。

顺平将背篓放在桌上，东西拿出胡乱堆放在桌上，自去打来一碗冷饭，将锅中汤菜舀了两勺，坐在桌边开始吃起来，那汤菜只是些豆米白菜和土豆，一阵乱炖，他却风卷残云般连吃了三碗。

说起顺平此次进城所闻。顺平先问道：“师傅，郑大夫让我们帮忙找寻一种叫金须膏的药，我没听过，你能找到这种药吗？”

老人沉吟着，仍抽着旱烟袋，他头发已然白了，脸上皱纹如深刻。顺平有时想，如果一只苍蝇爬到师傅额头上，正好师傅皱了一下眉，准能夹住苍蝇腿，想跑也跑不了。每想到此他就想笑，问他笑什么他又不说。

老人沉吟良久才道：“金须膏都绝种多年了，只前年我在山下老松林看到过一株，他拿这药做什么？”

顺平把乔欣的事说了。

老人听到镇上有皮肤病在传染，眉头锁得更深，喃喃道：“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娃儿就懂得医治痒病？别糟蹋了好药。”

顺平解释道：“听说那姓乔的女人是什么博士，省城来的，我看郑大夫那神气，这女人还比他能耐哩，师傅，要不咱就说找不到。”

“嗯，算了，明天去看看，能找到就给他送去，咱们还有很多事要找郑大夫帮忙呢。”老人说着便看了看桌上那个黑色塑料包。

深山的夜并不冷清，三条狼狗在门口戏耍，不时发出吠叫，静夜空山虫鸣蛙叫不时传来。

吃完了饭，顺平便拿了许多五彩斑斓的石子坐在火边擦拭。“哦，你说说，那个痒病是啥样的，会传染的痒病多得很呢，怎么省里还来了人？很严重吧。”老人不解地问道。

顺平听师傅发问，连忙道：“我也没得见，镇上的乔氏医馆都被警察围起来了，不让进出，只听说像出水痘一样长红点，还很痒呢。”

“这么厉害，传染了多少人？死人了没有？”老人大惊失色地问。

“不清楚，看来人数不少。”顺平拿根烧焦的木棍子搅动火盆，漫不经心道：“嘿嘿，痒病还能痒死人不成？”

“哼，小挨刀的，你才活了几头猪的岁数？得痒病死的大有人在。”老人白了顺平一眼，脸上更愁了。他将烟袋在火盆边磕了两下，剩下的一点点烟头掉进火里，冒出一点蓝色火苗，片刻化作红灰。老人起身关了门，也不管三条狗，自顾回房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