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刺 第二十三章

老花匠抽着烟，漫不经心道：“毁掉也是暂时的，它每一次出现都是空前的灾难，据我师父说，这棵树曾经被毁好几次，有一年被一个花鸟商人所得，带到城市里，那次起码导致数十万人死亡，当花匠赶到那里时，繁华的城市已变作一座死城，他知道，鬼凤秋还会在其他地方长出来，于是烧毁了毒株，继续寻找，四百多年后，西南大山里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不论人畜染上必死，时人常认为是鬼怪作祟，便将此地划为禁区，无人再敢靠近。花匠寻到这里，一直守护着，传承到现在，已经过去六百多年，一直相安无事，没有让这毒株流到世间，直到六十年前有人大举闯入。”

“难道以前就没有过治愈的案例吗？”洪教授问。

“有，但是很少，花匠一直是个秘密的职业，肩负秘密的使命，石莲并不是从古传到今的，鬼凤秋一般都会生长在高山之巅的向阳之处，为了不让它死掉，初代祖师每年夏季的月圆之夜都要以活人之血浇灌，后来得到药王指点，师徒二人终于在特殊地形的帮助下得到了石莲，并且渐渐发现了其间的规律，他们也曾以动物之血浇灌，可是并不能产出石莲，先祖猜测这是鬼凤秋的毒和人血融合，混在雨水中过滤到了那崖洞之中，造就了石莲生长的环境。后来鬼凤秋几经易地，没有这样的地形，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石莲，很多花匠也因为染上毒疮而死，这里地形独特，大约四百多年前，一位先祖偶然在谷底山洞中发现了石莲，但是新鲜蘑菇无法保存，便效法苗民将蘑菇熬炼成油保存下来，后来的花匠发现涂抹皮肤的疗效更好，而且一经治愈永不再犯，原只为自己防身，每年虽只出几朵，却也足够使用。”

他一说完，廖小志望了望乔伯兴道：“照这样看来，浇灌的人血越多，产出的石莲也就越多，我们要用到大量人血。”

乔伯兴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这个推测，但是他也皱了皱眉头，好像不想听见“人血”这个称谓。老花匠也吐出烟袋，瞥了廖小志一眼。

廖小志继续道：“乔院长，神木县血库的血浆几乎已经告罄，我们要请求省里的医院给予血浆支持。”

乔伯兴沉吟片刻道：“嗯，我在思量这件事，镇上应该还有一部分血浆，调用直升机先运过来使用吧。”

“等等，今明两天还有很多患者需要输血，那些血浆只怕还不够呢？全运过来了那些病人怎么办啊！”洪教授提醒道，现在只有他还会想到那些病人。

很多病人因为抓破了皮肉，失血过多，所以医院里一直都有库存的血浆，但是用量实在太大，所以正从全省各地调运到寒山镇。

乔伯兴尚未开口，廖小志已抢道：“先运到这里使用，两三天内我们就能得到石莲，而且最迟后天，省里的血浆就可以运到。先解这里的燃眉之急。”

廖教授说话时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闪耀着某种不知名的兴奋和渴望。

“咳咳咳…”老花匠咳嗽几声，好像被旱烟呛到，由此也打断了几位教授的谈话。

老花匠一边咳嗽一边道：“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种方法…存在很大的…后遗症。”

“为了那一千多条人命，做出些牺牲也是值得的，而且有了石莲，人类今后将再也不怕这可怕的毒疮了。”廖小志一向冷静少言，这时却话多起来，连顺平也觉得反常。

老花匠漫不经心道：“如果浇灌的鲜血过量，会激发它生长，到时可能出现十棵二十棵鬼凤秋，要命的是我们并不知道它出现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也许在森林里，也许在城市中，也许是十年以后，也许立马就会长出来，但是这么特殊的地形却不一定能找到，也就是说，有鬼凤秋的地方不一定有石莲，而且我们防不胜防，极有可能引发更多的灾难。你们要考虑清楚。”

作为这起灾难的直接引发者，乔伯兴脸色郑重，像是思考着什么，忽道：“代价太大了，有什么办法研究出替代品呢？以中药的性质来说，很多毒物本身就是它的解药，我猜测，应该是鬼凤秋的根茎分泌了某种汁液，与鲜血混合后从土壤和岩石缝隙之间流到崖洞里，只要拿到这些液体的样本，自然能够培植出石莲。”

“不见得”廖小志道：“只在这里才能长出石莲，定然与此地土壤岩石中的矿物质有一定的关系。甚至特殊的空气和水源等等，培育出来谈何容易呀。”

顺平也冷冷道：“这些东西都是森林里长出来的，怎么可能让你们造出来，你以为你们……”他还没说完，老花匠回头看他，吐出一口白烟，顺平看到他的眼神，立刻不再说话了。

廖小志又道：“乔院长，您想一想，也许多年以后这些树会再长出来，但是正如您所说，以如今的科技，只要有时间，咱们研制出特效药或者培育出石莲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医院里那些病患没有时间了，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事不宜迟，先拿到石莲再说吧。”

乔伯兴沉吟起来，思索着廖小志的话，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也许我们能把浇灌的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既能得到石莲，又不致过度刺激鬼凤秋的生长，或者分批次完成浇灌。”洪教授提出了控制浇灌量的建议。三人同时看向老花匠。老人抽着旱烟，只摇了摇头表示他没什么可奉告的。

乔伯兴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重重哼了一声道：“先解这燃眉之急，廖教授，把镇上血库的血运一半过来。”

廖小志紧张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赶忙跑下山坡吩咐部署去了。

临近中午，太阳一如往常的烈，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饶队长拿出干粮分发，乔欣给顺平师徒拿了饼干和矿泉水，老花匠也不理她，自顾看着远方抽烟，顺平冷着脸接过，也不发一言，看着手里的矿泉水，想到乔欣前两次给他送水的情形，心中对她的怨念和不满忽然间消散，看到她憔悴而苍白的脸庞，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怜爱。

中午刚过，天边隐隐传来一种轰鸣声，惊得四野鸟雀乱飞，顺平想到镇上的柴油发电机，那是乔氏医馆为停电准备的，只要打开来，整个小镇都随着它的声音颤抖，现在听到的声音肯定比柴油发电机更大，因为他还没看见是什么机器。

不一时，西边山岭上缓缓露出一个白色物体，轰隆声更加响了，顺平曾经听人说起过，这是飞机，远远看去，这飞机前头大后头小，还有个螺旋桨在顶上打转，像极了池塘里的蜻蜓，他忽然有个想法，也许这些人真的可以造出石莲。

直升机逡巡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停机的地方。只把两个铁箱子缓缓放下来，围着那棵大树绕了一圈便飞往来路去了。

看着地上的两个大箱子，数不清的袋装鲜血，乔欣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是见惯了血的人，如今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惧意，看几个老人的神情，她已隐隐猜到一些端倪。这些血浆绝不会无缘无故送到这里，多半就与石莲有关。

廖小志看了看乔伯兴，二人会意，见乔伯兴点头，他便吩咐手下人将血袋取出。每人提了几袋来到树下，打开血袋开始浇灌。

老花匠收起了烟袋，郑重地看着那些鲜红的液体，他的眉头越锁越深，血液洒下，却没有发出水流那样的哗哗声，只是无声无息的流逝。

乔欣也一直看着，恍惚间，她觉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流进土壤，被大地埋没，被那棵毒株吸食，那些血液淋在粗糙干枯的树根上，原本灰色的树根变成了深褐色，似乎更鲜活起来，地上的石块被染成妖异的红色，鲜血的腥味弥漫在山间，眼前这一幕像极了古老的祭祀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