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刺 第十二章

教授叹口气道：“你知道就好，我们专家组研究了近一个月，始终没有研制出什么特效药，你带来的药效果极好，给了我们新的希望，这皮肤病传染极快，如今在神木县乃至全省都出现了病例，国家威盛部门高度关注这件事，如今是举全国人之力寻药。我知道你这药定然极为珍贵，不然你们也不会一直不拿出来，但现下是特殊时期，你看看那些地库里的病号，听听病房里的惨叫，如果还是无药可治，他们很快就会死，而且这种病会继续在外地流传，以后会有无数被传染的病号，染上就只能等死，到时全县，全省的人都得死，你真的愿意看到死那么多的人吗？咱们没有药治那也就算了，可咱们能治，为什么要看着那么多人死呢？”

顺平自己想不到这些，师傅是个说话不多的人，没给顺平说过这些，好像外界的事与他全没关系。现在听廖小志说完，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正沉思间，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顺平回过神来，看见乔欣正站在面前，她涂了药油，脸上油光发亮，乔欣双眼盯着顺平，此时的他仍然很虚弱，但是顺平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和紧张，他不敢看乔欣的眼睛，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众人看他这样神色，更加断定他心里有鬼。

乔欣抓住顺平便往屋外走，顺平只得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休息室在大院右侧的二楼，他们下了楼，径往对面车库入口走去，身还未到，早闻见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夹杂着刺鼻的腐烂霉味，熏得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乔欣像没闻见一般，拽着他往地库走。

只见满地都是简易病床。这些病床都是定制的，所有病人手脚被缚，只能仰躺着，迷蒙着双眼，只一个劲叫唤着。

“医生，医生啊，给我一针麻药吧，我坚持不住了。”

“好痒啊，好难受。”

“妈的，老子不活了，谁来弄死我，弄死我吧。”

“妈呀，谁来救救我....”

这些哭喊都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乔欣边走边解释道：“这些病人是症状比较轻的，你看看，全身长满红疹，瘙痒难耐，黑天白日都无法入睡，痛苦难当。”顺平仔细看了看，病人有些是老人有的是孩子，这里分成两间，这里是男病房。

很多人因为长期挣扎，手腕脚腕都被磨烂了。用药也基本无用，很快就会被重新磨烂，只得用些棉布裹住。

往里走，过了一道棚屋的大门，一股腐烂的霉味扑面而来，这里嘈杂的喊叫声更大了。乔欣也提高嗓音道：“这里都是病情恶化的病人，大多神智不清，只知道喊痒喊痛，有些甚至一心求死，我保证你想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人间地狱。”

这里病床更加密集，人数比外面多出数倍不止，没人在睡觉，所有人都在哭喊。

“好痒啊”

“痛死了”

“让我死吧，我不活了”

“谁能给我个痛快，太难受了”

那没有力气的病人就只是呻吟“哎呦”“妈呀”

叫喊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已经感染化脓，面目难辨，只依稀能辨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乔欣走到一张小病床前站住，低头看着这个病人，这是个约莫三岁的孩童，他穿着件棉衣，被捆绑得像个粽子，见了乔欣就哇哇哭起来，“姐姐，我好痒啊，你给我抓抓吧。”

“小宝乖，我们很快就有药了，再忍一忍.....”

乔欣说道这里，竟是没忍住呜咽起来，伸手揩了一下眼泪。

“姐姐，你上回说...要带我妈妈来找我的....可是...可是....”

“小宝，妈妈生病了，等小宝好了，姐姐...姐姐带你去找妈妈....”

乔欣再也忍不住，竟放声哭了起来，孩子见大人这般，也张嘴大哭起来，周围病人也大多哀哀啜泣。乔欣伸手帮孩子擦了眼泪，剥了一颗奶糖喂给孩子，强拧出一个微笑道：“小宝不怕，你会好起来的，你看，这个哥哥就是来给我们送药的。”

孩子拿一对闪光的眸子打量顺平，顺平刚对上那双泪水中打滚的天真眼眸，不自觉地也掉下泪来。他没有话，使劲吞咽了一下，微微点头，然后扭头看向了别处。

只见此间病人大多已血肉模糊，身上布满水泡脓包，有些磨破了就沾染了被褥，发霉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有的手脚腕上已没有了血肉，磨得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顺平不敢再看，忽地有人砰了他的鞋一下，回过头看，一个病人正动着两根手指想抓住他的脚，他连忙缩了一下，这是个男人，确切的说只是个少年，此时毒疮长满全身，腐烂得无法辨识相貌，他只顾喊道：“求你，行行好吧，让我死，我不想这样活着了。”

顺平不敢停留，赶忙往前走，见一人在床上拼尽全力挣扎着，用头在床板上砸得砰砰响，口中还大喊着“不活了”，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绑缚，最后可能绝望了，就“呜呜”哭了起来，看那人流下泪水，顺平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鼻一酸又流下泪来。

乔欣拉着顺平再往里走，也是一道棚屋门，只是比平常厚了许多。顺平刚进门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很多。

他满想必然看到更加喧闹更加不堪入目之景，可是出乎意料。这里竟极为安静，井然有序，味道也不似外面难闻，只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所有的病床上都盖着棉被。

乔欣道：“这里是距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了，所有的重危病患会被转入这里，几乎都是奄奄一息的人，小宝的父母都在这里了，在这儿只是等待生命慢慢流逝。他们已经不知道哭闹，觉不到痛痒，有些病人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乔欣的声音很小，透着孤寂，在这寂静的地下室却听得真切，顺平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心直窜到头顶，全身毛孔都张开来。空气更冷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尸山血海之中，那一张张棉被下不过是一堆枯骨。乔欣也不再说，只是默默转身往外走。

刚到地面，乔欣便转身问道：“看到了吗？没有那些药，不出一个月，这一千多人就是一千多具死尸，病毒还会继续传播，连小猫小狗都难逃厄运”

顺平内心再不能平复，一种他自己也无法明了的感情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救人，他应该把药方说出来，他心想：“也许那些人说的对，集全国之力，未必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更多石莲。”

刚出地面，蒸腾的热气使他汗水淋漓，他像经历了一场大病，全身无力，只得在院里的水泥台阶上坐下。乔欣也挨着他坐了下来，小声道：“顺平，这是一场灾难，如果找不到药，灾难很快就会席卷全国，你的药方固然珍贵，但是比起千千万万的生命，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你说出来，救了这无数生灵，你就是拯救这场灾难的英雄，所有人都会记住你，我求你了，你说出来吧。”

乔欣说最后几个字已带着哭腔，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竟似有些坐立不住倒向顺平身上，顺平赶忙伸手扶住。

经过一番软硬兼施，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人间炼狱。顺平的心开始动摇了，他不禁寻思师傅的动机，师傅已然倾尽全力，又不愿说出药方，着实令人费解，他绝不相信师傅是个藏私，见死不救的人，可昨夜说的“大祸临头”又是什么意思？他头脑里只管转着这些念头，可救人终究是大事，有什么大祸能比这么多人的生命更重要呢？

会议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发出的呼呼声。顺平正在讲述石莲的采摘过程。当他说出药名的时候，在场众人都看了看周围的人，显然都没听过“石莲”这种红蘑菇，最后众人一致认为“石莲”这个名称并不是官方名字，是顺平的师傅或者师祖取的名。听了顺平的描述又没有照片，只能凭想象构造石莲的形象。

乔欣一边听一边便在电脑上搜索红色蘑菇的照片给顺平看，看过十几种红色蘑菇都被否认了，那些蘑菇有些只菇帽是红色，脚是正常的，有些杂而不纯，并非纯红。

有人问道：“这石莲别处没有，偏要长在那山洞里，那里环境定然有什么奇特之处。”这一点似乎大家都想到了，没有人搭话。

安静了一会，坐在头前的廖小志开口说：“野生菌的生长并不复杂，只要有发酵的菇床和适量的水分，在适当的温度条件下就能生长，我可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我从没见过长在石头上的蘑菇，若说还有什么条件促使它生长的话，只有那些水了。”

他说完这话便看着乔欣，希望这个中医专家能给出解释。

顺平心里疑惑，这些人为什么要去研究蘑菇怎么长出来呢？那些东西不就是自然而然的生长和消失吗？

乔欣听了教授的话便起身发言，她说话时似乎也有一种特殊的权威，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蘑菇从石头上长出来的也并不是没有，但也需有些苔藓之类的有机质发酵，长在石头上的石莲定然是经过那些水长期浸泡，水里的有机质沉淀在石头上成为了菇床，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蘑菇通身血红没有杂色，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连书上也没有记载，那便是新物种，发现新物种原也不稀奇，只是这新物种正好就能治这场疫病，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她否定了一系列看似奇怪的东西，又提出了更为奇怪的现象，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顺平忽然想到什么，却又一闪而逝。

廖小志沉吟片刻道：“嗯，的确有些蹊跷，我猜，病毒就是从森林里传出来的，以我们掌握的线索，光讨论是没有结果的，时间宝贵，我看安排两个人去那山洞考察一下，取些水土样本回来化验。我们需要尽快培植出这种蘑菇。”

顺平这才明白，原来他们要以人工栽种这种蘑菇，他早听说过，很多山里的果子，药材，蘑菇都被人工栽种出来，街上都有得卖，若是能栽种出石莲，这些染病的人就有救了。

末了廖又吩咐各人道：“黄大夫，尽快将消息汇报上去，请求支援，如有发现这样的红色蘑菇就发照片过来比对。另外，派两位大夫陪同顺平去山洞考察，谁去？”

他话音刚落，立马有几人举手自荐，其中就有乔欣在内，教授点了一男一女，没选乔欣，理由是她身体并未复原不宜劳累。

乔欣道：“老师，我是本地人，对当地的地形水土都比较了解，和顺平也很熟悉，便于沟通，虽然身体有些不适，但已用药，很快就能康复，不会影响考察工作，而且，我也想去看看病源是不是真的在林中。”

教授道：“我怕你太累，山路又难走，还可能遇到野兽更是危险。”

“不怕，明天身体就差不多好了，山路我走得惯，您再安排一位安保人员随我们一起，可保无虞。”见乔欣坚持，廖小志知道她脾气，也不再阻拦，只得同意让她去。

顺平也以为乔欣不能去，自打第一次见了这个女人，他便时常想见她，听她要一起进山，心里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能为乔欣尽一份力，他觉得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