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第十四章 李真

虽说焦安多次安慰牛娜，不必太在乎首次月考的成绩，阶段性的考试也说明不了什么。但实话讲，当下的学生，身处唯分数论的现实教育里，有谁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考试成绩呢？说的严重点，分数就是学生一切。更何况是最终要迎战高考的高中生。

就拿一高上一届学校的明星人物沈捷来说，作为高三的理科生，他一米六五的身高，体重不过九十斤，左眼近视到九百多度，竟还患有高血压，身体素质极差。但有一点，就是平时能考高分。高三模拟考试，他的总分一度达到682分（满分750分），这个分数无一不让学校的老师们都感到惊讶，都认为他是一高多年以来少见的天才。他也成了不少学生膜拜的对象，认为他不是一般人。

为此，高考最后一个学期，学校领导层专门为了他，开了一次座谈会。

最后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给沈捷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和学习条件。以至于他在学校有了自己的单间卧室，而且可以不用去上体育课，就连保健品，学校都是每月按时送到他卧室去的。目的就是确保他在最后的阶段能正常发挥，在成绩上更进一步。

最后，沈捷不负众望，顺利考上了国内的名牌大学。学校开专车为他送去了录取通知书，还现场奖励给他十万元。他家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这个荣誉几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县。

听说从那以后，村里人看他家老母鸡的眼神都不一样。

那真是一个有成绩才有尊严的年代。

焦安和牛娜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应试环境。所以，他们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只能忍受压力，迎难而上，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提升自己的考试成绩。

晚上他在床上躺下以后，经常会想起刚开学的时候，周主任说过的话，“只要肯花上三年苦功夫，考上大学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从入学报到的第一天起，焦安本就打算在一高安安静静地埋头苦读三年，尽力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然后离开这个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小地方。

但是照他现在偏科的成绩，希望简直渺茫。本来每天的学习就很辛苦，一到晚上，他还不得不饱受另一层精神折磨。

直到一天晚上，他听寝室的同学说，按照惯例，高二的时候，学校会进行文理分科，文科班和理科班就分开了，文科的学生可以不用再绞尽脑汁琢磨理科的难题，理科的学生也不用再死记硬背文科的内容。到时候选文选理就全看自己了。

了解到这些，焦安似乎听到了光亮。他夜以继日的焦灼感才终于减轻了一些。也是从那个晚上开始，他就已经在心底断然做好了决定，高二的时候果断转学文科。一方面，他的文科成绩比较稳定，而且对历史、地理、政治方面比较感兴趣；另外一方面，他的理科成绩实在拉下太多了，文理两条腿，理科瘸的很，瘸子是跑不快的。而且越往后，他就越听不懂，越听不懂，他就越不想再学。

到了月考的时候，面对物理、化学试卷上的题目，他开始无从下笔，除了写几个公式，很多都空着不会作答。

平日里，他开始在文科方面加倍用功，有时候，在理科的课堂上，他也在做文科的题目。理科方面完全随它去了。

第一学期结束，焦安和牛娜都没能进入尖子班。

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全班89个人，焦安已经能考进班级前十名，年级也考进了前100名。但他的物理只考了20多分，化学也只有30多分，而对别人来说，考及格都难的地理和政治，他都能考到80多分，历史更是能考到接近90分。这严重偏科的局面，使得他在年级里成为明显的异类，还有人对他优异的文科成绩表示膜拜，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

就连每次吃饭的时候，刘洋都开始问他有关文科的一些问题，他说无论文科理科，他学起来都很费力。他听焦安说以后会选文科，便说他也打算学文科了。一方面，他能和焦安都能进文科班，另一方面，自己以后也方便多向他请教文科的问题。

当时的牛娜，成绩却一再下滑，在年级只排到第300多名。她有时候都不好意思再找焦安说话。后来一次遇到，她跟焦安说，她恐怕很难再跟上去了，甚至有了休学的想法。她想回家把鼻窦炎治好，然后再继续读回来上学。为此，她父亲对她非常失望。

到四月份的时候，牛娜跟学校提交了申请，休学一年，收拾了东西回家了。

牛娜走后，江下村在一高的学生就只剩下焦安一个人了。

平日里，他除了跟刘洋关系最近，和同寝室的几个同学的关系稍近，在班里，就只有跟前后桌的几个同学熟一些。其他很多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着，该干嘛干嘛。

他所在的一五班，有八十多个同学，男女混座，前后左右都紧挨着。每一排之间的空隙，前后不超过三十厘米，大家都密密麻麻紧凑地坐着，每个人都好像萝卜一样被镶嵌在了座位上。

教室里的过道也只有差不多三十厘米宽，进出都需要侧着身子，才能缓缓经过。但凡坐在中间的同学要出去，都非常的麻烦和费力。

焦安个子比较高，坐在靠后右侧第七排的位子。他前面有个女生叫李真，这女孩性格稍显内向，身材颀长，长一双有神的大眼睛，平时还扎了一条一尺多长的马尾辫。高中时候的学校生活相比初中枯燥了很多，也只有在课余饭后，前后桌临近的同学才会闲聊上几句，当做消遣。时间长了，大家反而形成了班级内独特的小圈子。

一次午饭过后，焦安刚把剩下的几道数学题做完，不料，抬头就看到座位前面垂下的辫子。

他即兴哼哼起李春波的《小芳》，哼哼到“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那一句的时候，就笑着说：“李真同学，你的辫子可真长。”

其他几个同学听到焦安说这话，都看了一眼李真，并抿嘴一笑，在他们眼里，焦安多少是个有点闷骚的人，平时话不多，也很少显山露水，没想到他还有拿别人打趣的时候。

李真当时刚吃过午饭回到教室，正站在座位上往窗外眺望。他听到焦安打趣她，就微微侧过脸，脸红的看了他一眼。她欲言又止，又连忙把脸转到前面去了。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大家发现李真的辫子不见了。旁边的人问她为什么把辫子剪了，她也不说话，就一直扭捏地让他们不要再问了。

李真的同桌是李雅丽，她扭头对焦安说：“肯定都怪你，你昨天说她的辫子长！”

焦安听她这么一说，竟觉着非常尴尬，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从那以后，他再没敢随便班上的女同学。

从那以后，李真似乎也变了一个人，平时见到焦安都显得局促了不少，哪怕在食堂碰到，跟焦安打招呼，竟然都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然后便咯噔咯噔跑走了。

一次去吃晚饭的路上，焦安又碰到了李真，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李真就突然跑走了。

一旁的刘洋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焦安问：“我记得刚才那个女生是叫李真对吧？她怎么看到你就跑？跑的还挺快！”

焦安叹了口气说：“是啊，好奇怪的，上次我简单调侃了她两句，结果她就把辫子剪掉了，后来碰到我就跟见到了鬼似的，说跑就跑。”

刘洋哈哈笑了起来，他说：“我看她见到你挺不好意思的，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焦安赶紧用否定的语气说：“怎么可能！我和她是前后桌纯洁的友谊好不好。”

他虽然跟刘洋否认了这事，但他凭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过人直觉，李真很可能是认真的。她看他的时候，两眼投射出的完全是恋爱的柔情眼光，虽然只有短短的半秒钟。只有看到那道光的人才明白其中的真意。

李真之前有辫子的时候，偶尔还会找焦安请教学习上的问题，而且几乎每天都有新的问题。但是当他剪掉辫子以后，她就再没问过他任何问题。

焦安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但后来跟刘洋提到这事的时候，他却说，“有问题的不是她，是她的辫子。你看，辫子一剪没，问题再没没。”

刘洋听到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在躲避核心问题。他认真地跟焦安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觉着她真的看上你了。你要是不喜欢她，跟她讲明了比较好，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焦安笑了笑说：“还是不讲的好，至少她有分寸，我又怎么好先去挑明。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是个误会就不好了。”

期中考试过后，班里重新调整座位，焦安还是选择坐老地方，李真和李雅丽竟然挪到北面去了。对此，焦安也没多想，依然一门心思投入到文科的学习上去了。

接下来的学习里，他和李真也几乎没有了时间上的任何交集。他曾经留意过李真的成绩变化，整体上是稳定的，并没有出现大的起伏或者倒退。他觉着，在这个周围散发着荷尔蒙的青春期里，她是个理性的人。

刘洋作为旁观者，看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无论对李真，还是其他女孩子。他不止一次地跟他说，青春短暂，让他珍惜良缘，果断抓住青春的美好。

焦安借此打趣刘洋，说他已经站在了青春期的游船上，如果有喜欢的女生，他尽可以去给出积极的回应，做出大胆的去尝试了。至于他，他现在并不想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刘洋则跟他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生，只是女生似乎不太满意他的身高，只能继续等待。

高一很快就结束了。

暑假里的一天下午，焦安刚准备午睡。手机里忽然收到一条彩信。

他打开看，发现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李真！那是她之前留辫子时候的样子。

接着他又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看到短信，焦安着实惊了一下，他盯着短信看了一会，回想到之前坐在他前面的李真，又回想到有辫子的和没辫子的李真，还想到高一下学期几乎没什么交集，坐在教室北面的李真。他还想到她曾经看他的眼神，虽然短暂，却透出坚定和力量。他早就知道李真对他有意思，打心底喜欢他。但他不清楚的是，李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他回想了好久，也没想清楚。

他只记得跟这有直接关系的，就是那次打趣的一句话，也是那次开玩笑后，她剪掉了她的辫子。焦安斜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便一直没有回短信给她。

电话的另一端，李真一直双手握着手机，盼了一下午都没有等来焦安的回复。

她清楚地知道，不回复就意味着不接受。这是焦安最平和的拒绝。因此她伤心地关上门，趴到床上闷声痛哭。

家里人也不知道她为何一直躲在屋里，毕竟，青春期的女生似乎都这样。便没搭理她。

她想了一个晚上，从进一五班的第一天起，第一次见到焦安，一直以来，在她的心里，焦安哪里就都是好的，他的学习，他的身高，他的相貌，他的声音，他的一言一笑……这些一度让她无法自拔。只是，就像焦安认为的那样，她是个理性的女孩子。知道在学习面前，最应该控制好就是自己的感情。

她认为，焦安没有回复她，一定是因为看不上她，所以不喜欢她。心里忽又升腾起浓浓的挫败感。她又想到以后，也就是高二开学，要是再见了，哪怕是偶然遇见，该怎么面对他。在任何一个旁观者来看，对待感情这种没有属性的东西来说，从她短信发出的那一刻起，无论结果如何，她已经败了。败给了理智，她败给了自己。

哭也哭了，想也想了，该反思的也反思了。她理性的一面最终从她混乱的脑子里站了出来，让她从此断了这个心思，不再一厢情愿的做这种傻事。

等到高二开学，文理分科如约而至。

焦安在二（三）班文科班，李真在二（六）班理科班。虽然在校园里偶尔会碰到，但除了免于尴尬相互打招呼之外，高中三年，二人基本上没再主动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