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盈缺 第5章 往事如丝缠心

两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夜凌晨交界，刺激紧张过后平缓下来的心神才感觉到今夜是记忆中城里头次的晴朗夜空，能见皓月当空星河点点。加上远离了白日的川流路人车鸣店声的聒噪烦神，搭配起来更添月夜下的美好与幽静。

在急诊科大夫睁着略微血丝的眼睛熟练的给检查完后例行询问时孔潇胡乱给搪塞了些借口，虽然资深的医生早看的出这伤痕和样子实属人为冲突，但还是不再吭声手上不慢的消毒包扎开药收钱，一套职业化程序的流程医嘱说完便低头继续书写材料报告，现在医生着实无需也没法再过问事实只需医伤治人就可以了。

出了大门的两人嘻哈并行在驱散了黑暗的路灯下，大胜的兴致连带着年少时的青春感觉都回来了，纵然孔潇肩膀多亏肉厚且有预料而绷紧所以无大碍，但也是血肿了老高贴了膏药。而顾旭胳膊上厚实泌血绷带也得掩在衣袖下免得骇人。是都不好受，但大老爷们在一块，该谈笑夸耀的档口上谁能喊的出疼呢？

“东子，流批啊，你那身手别说当时他们看傻了，连我都惊着了，这兵真没白当啊！”孔潇边用巴掌拍了拍顾旭十分有质感的脊背感慨着。

“那还用说，我这几年可在我们团夺过好几次军事比武的名次。嘿嘿，当年刚出新兵营，一大群卫生队的妹子都跟我联系聊天，就为了她们我也得练出个样啊。”顾旭很得意的单手叉腰。“不过社会上的果然都够狠，可惜菜了点，不然今天可难了。”毕竟刀子碎瓶茬和棍棒也不是演习的道具，刚面对过实打实来索命的凶器也难免不会心有余悸。

孔潇失落了下“也怪我没怎么帮上忙，不是我拖后腿也不至于成这样。”顾旭忙摆手“老孔你别这么说，你不在我可没胆子上，再说没你帮我早。。。总之咱俩谁缺的了谁啊，就不提这茬了。”

孔潇心受顾旭的安慰虽是稍缓了沮丧，但此时站空旷幽静的街道月下的他抬起头望着横贯夜空的璀璨星河，借着其壮丽磅礴的景色。，暗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任何情况都不输给别人，能保护和帮助周围人的汉子。其实男人的成长契机多数是默默无声地下了决心然后便开始轰轰烈烈的大征途。

顾旭看孔潇半天没话，也主动找话题“老孔，明天去Y市的票看来只能退了啊，咱俩这样去了等于自投罗网呦，那可比刚才凶险”，孔潇也乐了“确实，他们看见咱俩这样，非得撵着我揍。看来只能退了，正好养养伤拉你到处玩玩。”

两人便边朝家走便开始讨论，说了好多地方和计划，看来没半个月拿不下来了。在进小区到单元楼的时候，孔潇想了下对着仍然兴奋地顾旭说道“还有个地方，今天醒了就去吧，你应该去趟，我也会陪你去。”顾旭也顿时明白，神色顿时一黯只答了声“嗯”

两人回去便疲倦的狠睡了十来个小时，到了中午才起床，花了半个小时顾旭打扮的很精神孔潇也穿得很正式，然而两人伤势却开不了车，只好打车先在商业街随便吃点再买了些祭祀用品贡品，然后打长迪了两个小时才到了附近村庄的一块家族坟地，顾旭结账下了车右手提上了东西却在路边半天迈不下去步，孔潇也请师傅等会，并保证回程也坐他车后，也拎着其他东西默默地等待。

一会儿顾旭才踏出了第一步，孔潇紧跟着踩在乡间小道，林中泥洼路上皮鞋很快就脏了，在快到最后一个明显新的小的坟头时，两人都少有的掏出纸巾分着擦干净了鞋上的泥渍整理了下。然后顾旭略显僵硬的走到坟前，神色五味杂陈“爸，妈，东东来看你们了。”说罢，磕了个头，眼泪也流下来了

孔潇在顾旭后边也恭敬地摆上贡品鞠躬上香，看着地上跪着流泪的顾旭，回忆起儿时去他家找他最多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心里唏嘘不已。

两家最早时邻居但也只有点头交情，孔潇的家庭条件较为宽裕，技术管理阶层的父母又冷门行业有稳定工作和不错的收入，人也比较开明而和蔼，而对门的顾旭则不然，爹妈是街上摊贩和人力密集工人，整天忙于拉货买卖朝七晚七的加班一门心思搞钱以偿还房贷和补贴家用。

所以顾旭童年时相当的惨，刚从农村来买房的爹妈望子成龙希望他学习用功能以后成材赚大钱，不用像他们这么苦也能帮助家庭过上好日子。但又没时间能力去帮助辅导和上补习班。嘴笨情急了也只靠最传统的打骂体罚来督促，故孔潇儿时听多了隔壁摔东西和叫骂哭声都吓得慌，时间长了非常想了解对门到底出什么事了。

直到八岁那年冬天有次孔潇独自在家而隔壁又闹腾的特别厉害，他好奇的打开半拉房门想听清，结果对面门突然撞开，瞥见里面颇为凌乱的家中跑出来当时只穿衬衣衬裤的顾旭，孔潇出于小孩的勇气向本欲直跑下楼的顾旭招了招手，顾旭也在身后屋内“滚，以后别回来，当我没你这个儿子”的怒吼声里也就躲进了孔潇的家。

在孔潇父母回来前的两个小时内，两个小孩也一起看动画碟片玩了很多玩具，孔潇很大方的将自己珍藏的零食都搬了出来，看顾旭不敢吃便剥好塞给他，小孩碰到没吃过又酸甜的零嘴一吃便停不下来。大口大口的塞些蛋糕和饼干，顾旭可以说头次这么快乐，而孔潇也体会到分享的感觉。

快乐的时间过得很快，孔潇父母深夜才回来，看到家里的俩孩子也多半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抓了把零食塞进顾旭手里，然后父亲领着顾旭敲他家门跟他爸妈耐心劝说和解释了半天孩子成绩起伏很正常的问题。孔潇也是惴惴不安的趴门边听顾旭家长支支吾吾有点低声下气的连连答应，之后他家也没再起声音才安心的睡去。

第二天孔潇在班里刚下课，教室门口便站着顾旭在拿着当时孩童的最热门的玻璃球等他，两人从此便开始了十来年的友情道路，小学很快就过去，两人又计划了初中，初中又计划哪所高中，期间顾旭总算在父母日子不顺心犯旧病时也有了躲和倾诉得地方，给他只能说颇为痛苦的童年时期一块避风港。

孔潇也有了个莫名交心什么都愿意交流也不用顾忌的真朋友，父母虽然开明但对青春期的他来说过于聪明，也爱说教常问一句反三句堵的他总没话没法显摆自己的所得，而其他朋友虽然能一块玩又有自己的城府和圈子，孔潇总看着顾旭心里就很开心，很早的便领悟了个道理“人活一世，背后能有个真朋友不差怀里有个好老婆般让人安心。”

到了高中两人也还是一块天天讨论班花人选和游戏潮流，孔潇还常恋爱脑的想着哥俩谁先谈恋爱就让女朋友介绍闺蜜给另一个，结果两三年下来也没成，顾旭出于家庭问题导致心里负担重，见到女生颇为自卑总担心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孔潇自己也有些超出学生身份的成熟和责任，心仪女生很少，总是感觉不太行就算了，女生倒追他俩也常有，但两人一讨论分析总能挑出一堆问题解决不了。最后也只有孔潇谈过两个很短的恋情，也稍一亲密融入对方生活才发现要么痴迷花瓶明星的要么花钱大手大脚，便只拉了拉手就分了。

但两个长相不错身材不俗的男的数年天天聚一块玩也没女朋友，在情窦初开流行言情的年纪班里的八婆们晓得旁门左道的便开始热传俩人关系不够正常，关于讨论谁攻谁受脑补每天怎么调情汇总起来都能在现在耽美新书榜挤个前十。

两人也觉察到但认真解释了几次被当成欲盖弥彰后只能苦笑，女生想说就说吧，但男的拿这个起哄挑事就是作死。所以俩人痛打过几回群架，基本都是营养好有格斗素养的孔潇一马当先冲散而顾旭身形灵活穿插揪拌带补刀，一般上课铃响二人就不追了可以收手凯旋了。终于闹到老师请家长，孔潇父母自不用说坚定袒护俩小孩认为这谣传名声确实影响很不好，而顾旭父母听说儿子打架的全部始终也少有的没有多做什么，只是一个劲保证再也不会了。

到高三时，是蓝东学生最重要的分水岭冲刺线，两人成绩经老师验证也都差不多能够一本线，这对孔潇家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成绩，更别说顾旭那边有多宝贵，瞬间升成保护动物级别，父母生意也可以早收摊晚班也不加了，挺起了腰杆逢人便夸耀。空暇时间就围着顾旭打转。虽然压力也与日俱增，但顾旭还是体谅到父母的不容易和严厉背后的关爱，也对父母有了和解和温情，而孔潇则继续一贯的放养，竟也时常有些眼红顾旭的处境。

高中日子是一天天忙碌而充实，临考的日历一页页也在掀着。

然而回忆的温暖终究要通过怎样的残酷转折才能续到冰冷的现实？在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常年总被孔潇压一头的顾旭成绩反超了十几分，对这俩孩子当然谁都没在意，但顾旭父母却表现的欣喜却超脱了他意料。由此可见顾旭爸妈对隔壁富裕舒适的知识分子家庭多年“居高临下”的接触下，多少积攒的自卑今后有了能反弹的曙光。

所以T县城西的熟脸，十来年杵在街头除非七级大风雷暴天气的顾家果摊今天只是个阴天小雨便没出摊，等顾旭刚放学一家三口便开着破小货车奔了城东一家口碑甚好价格也挺贵的饭店、

顾旭全程挺开心，喝着红酒吃着满桌精致丰盛菜肴看着父亲一杯杯喝着酒念叨陈年老调而母亲也仍喋喋不休抱怨着这那的琐事，突然莫名的温馨和亲情涌上心头，这注定是他的家，父母再怎么样但毕竟对自己是尽心尽责没恶意，作为一个即将长大有地位和能力的男人终究会反过来改变并托起操劳半生的他们。

酒足饭饱后顾旭也喝了两三杯，对很少尝酒精的年轻人上头也快，醉意和困意下他迷迷糊糊跟着父母上了车往家开，一切和来时一个样……

‘一个样？’一个念头让他一激灵。车已经冒着阴雨开到一条大道上，他躺后座上迷糊间还是看到是父亲在开车，“爸，你这不酒驾吗，快停下，我给你找个代驾。”他爸虽然还能开车但明显也有些上头“你别管”干脆拒绝，三个字都能听出醉音，“东东没事，让你爸开吧，他又不是第一次。再说了代驾得多少钱啊”一向节俭刚刚因为餐具问题都计较了会的母亲也搪塞他。

顾旭此时可能是因为酒意的理智麻醉还是冥冥中的第六感而莫名害怕，他坐起来便伸手晃了下父亲的肩膀“爸，真的不行，太危险了”，他爸本就酒精麻痹着神经，再一家之主惯了被个孩子顶撞还突然被一晃气性一下就上来了，转头就吼“坐好，我说你....”

“Duang！！！”顾旭眼前一花车玻璃突然喇叭声大作，灯光爆闪几下剧烈的撞击，天旋地转下整个人都在后座上来回摔了几下，彻底晕了过去。

一个月后，没有去上学的顾旭坐在沙发上，听着孔潇又一次敲门声的消失‘老孔应该走了吧’，他转眼看着墙上的相框继续发呆，算着下个星期这栋承载他十几年人生的房子就该被法院收走了。他想着好多天为什么父亲要酒驾，如果不酒驾可能就不会被那个酒驾还飞车的年轻人撞成三人死亡的下场，或许他不打扰父亲也许就会没事，如果没事他也不会落得法庭上莫名其妙的败诉判决，偏偏那个年轻人的背景名声连高三学生的他都有所耳闻，现在亲戚全部都躲着倒欠数万日后还要生活的自己，而别说高考打前天自己连饭钱都没了，渴和饿经过最初的难熬后早就觉不到了。

‘终究是一场梦，梦破灭了与其面对冰冷的现实还不如翻个身继续睡。’他此时反而有心情开个玩笑，摇摇晃晃扶着桌子起身到了厨房伸着发抖的手拧开了煤气阀门再拿菜刀一下下剌穿胶管，半天后想走回沙发却到了客厅就虚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干脆躺倒静静地沉思。

‘这味真的刺鼻啊，明明化学老师说一氧化碳该是无色无味的，应该是加东西了吧’‘好慢啊，深吸口？好像比空气轻，躺着不好吸到，可惜站不起来了...不过感觉到有点感觉了。’‘慢慢来吧，总会到的。哼个歌吧，哼啥呢....’

“~为寂寞的夜空~~”

“哐！！！！！宕！！”这一下巨响可不是人能发出来的，房门直接被大力踹开，原来孔潇这半天就没走，他心知顾旭还没从逆境里走出来，但也没想到会做这种事，煤气味透着门缝出来就让他吓得炸毛了。退后便一个侧踹幸亏孔潇年轻力壮且顾旭家门还是旧式木门，干脆利索的弯腰闭气冲了进去，关了阀门顺手还抄了顾旭父亲为了生意吉利而买的铜蛤蟆砸碎了一时拉不开的外玻璃，回来拽起顾旭两只脚就往外拖出门。

顾旭虽然还有意识但还是如同死鱼一样，只是本来冰凉舒适的心里开始发酸的不好受，躺在楼梯间感觉到孔潇放开他的腿也靠在墙边喘息，沉默在整个楼道内弥漫。

“何必要这样？我已经没必要活下去了，让我安安静静的走吧”

“不行，你必须活着，做我兄弟陪我活着。”

之后略述便是孔潇首次斩钉截铁地向家人提的要求便是收养顾旭，却也没提改名和改口，欠款被还清后顾旭也已无心高考，而是去当了兵暂时远离社会清净个几年，就这样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孔潇回过神时，顾旭已经最后三叩首后起身扶正了香位，转身冲他招了招手。俩人并肩一起走向来时的大路，归途的落叶路脸上身上都洒满了金灿灿的夕阳。

“回去吧，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对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