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盈缺 序章三 现世闻

一个月后...

“梆～”棕色的小法槌落下，“被告人员钱浩，针对G省特大金融诈骗案，经庭审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进行陈述的吗？”

“没有了...法官大人。”还只能由护士配同瘫坐在凳子上的钱浩最后一次无奈的看了眼根本不怎么出声，总是避重就轻一问一句废话的公派辩护律师，急于结案句句紧逼的冷漠主法官，以及对答如流笑容已经挂在脸上的原告方律师。

他又四面环顾看下周围：法庭内呆若木鸡走程序的副审判，后面席上三三两两默不作声的旁听公民，眼含热泪愁苦衰老到灰白头发的哥哥和嫂子，森严却又透着呆板的法庭布置，墙上大大的旗帜徽章和挂在那红色大字的警句标语。他又感到有些撕裂般的疼痛，不知是左肋、大腿还是心里。。。

半个月多前，X市刑侦科里郝星默默收拾着自己办公桌和行李柜的东西，警服和帽子他早已如烫手山芋一样前几天便脱下，在同事叽叽咋咋毫不掩饰的背后议论中他听到些“嘿，还紧张”“...居然只撤职开除”“局长发话...”“小王非得...”，他板着一贯如常的神情没人知道他想的什么，抱着东西挤开门迈了出去。过了几天，两通很短的电话，几笔汇款，郝星坐在家里注视着桌上凑一块将近七位数的几本存折，手和嘴唇颤抖不已...

日挪星转，寒暑十三换“嗙嗙！”，警棍敲击铁栅门的声音，“9404号犯人钱浩，你服刑期下周日满了，收拾东西准备报道办手续出狱。”钱浩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书本站了起来，弯腰向狱警道了声谢“好的，麻烦您了”，狱警神情复杂的瞥了他一眼，轻应了一声“嗯”背着手转身走开。

“哎哎，钱老，恭喜啊！”，同屋内的因斗殴杀人判了十五年现在表现良好而减刑到十年的狱友麻利的爬了起来向他道贺，钱浩慈祥的看着这个刚进来还纹龙画虎凶相毕露满口打杀的汉子如今能真心为他个糟老头祝福，也曾为自己庇护打点关系免去狱内太多麻烦，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臂膀“小何，这些年你我也是朝夕相处帮了我很多，我这出去了有什么想让我寄的和要做的吗？”

“您可被这么说钱老，哦不，你这要走了我今叫您声钱叔，早年要不是您苦劝我的话让我想明白了，我怕是还得去作傻事，哪有今天这么活的轻松。您就早点离了这不该您呆的地方吧，晚上我招呼监狱里受过您开导的兄弟都过来给送行”。

“哐~”厚厚的铁闸小门慢慢打开，钱浩一身干净朴素的旧衣服拄着狱友送的拉杆箱子，转身鞠躬给远方牢墙内的朋友加道谢送出来的狱警后慢步走出监狱大门，十三年的牢笼生活让刚出来感受到久违自由的他有点为之晕眩但也定了下神坚定的向白花花的阳光的方向踏了下去。

背后远方哨楼站着的曾多次无理驳回他减刑的监狱长抽着九五至尊的香烟眯着眼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钱浩慢慢走到消失不见，一根烟抽完一丢转身大吼栅栏内拥挤目送的犯人滚回牢房，打他任期这几年前后牢犯的伙食和待遇就再也没克扣。

车站花坛边钱浩握着询问多个路人才学会的买到往老家的票据默默地想自己的大哥，头几年大哥来的很勤总能带些东西给很不适应的他，后来却来了后脸上纵是强颜欢笑也多了苍老和阴郁难以掩盖，到那许久后家乡的一封信说大哥的独生子迷上赌博后又被人带上了毒瘾，任再怎么打骂管教几次送戒毒所仍不成败光了钱，最后终是装作悔改趁着睡梦闷死了大哥抢走了最后一点钱，再后来一偏僻出租屋内发现了他早没什么可烂的尸骸，而大嫂也没再联系。

钱浩在镇上就下了车用多年狱内积攒的月钱买了些贡品香烛，躲着横行的车流走在熟悉又陌生得新修柏油路上穿过这日新月异也不再有简朴风味的农村。这么一个清瘦孤伶的老头让坐门口嘈杂闲谈家长里短的村民也没看出，这是当年意气风发资助帮助过村子的天之骄子又或是后来饭后谈资里口口相传的诈骗犯，只是以为是来走亲戚的。

钱浩穿过了一堆街上撒欢着好奇瞅着他的孩童，略局促的走到过去的老家门前，搬来的却是家外来户，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敲门和人攀谈。那汉子很警觉，别说进屋喝茶甚至都没让进，身子一堵门口三言两语的讲了前屋主葬在了村外他父母的旁边，他女人办完丧事后便有人牵头卖给他房子后投奔了自家兄弟去了，说罢钱浩刚要道谢这男人就已经转身紧紧的闭了门，猜是将其当成了搭讪讨钱的老乞儿。

北方村外此时已显青葱，但平垠田地上晚春的凉风也煞是凛冽，钱浩穿行过久违的新鲜泥土味和春玉米特有的香甜味氛围，站在一处已分包别户田间的坟包前呆立了许久。青泥堆下长眠销骨的亲人和坟前孤身一人垂垂老矣，天人永别的场景实在让人说不出除供词和丧诗以外的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盖过天地的沉默中满含思念的无声宣泄。

过一大会后，钱浩慢慢跪了下来将香烛摆上，用酒瓶撒了白酒浸透纸钱再用伸手即捡的砖瓦压住了纸钱，再掏出打火机用手掌挡住风小心点燃后不顾火苗撩人抓了抓引火。旋即挪了挪膝盖调整身位，伸手褪下了掩盖寸头的帽子，默默无言里九个头便重重地扣了下去，抬起头时额上还沾着些许青泥也不去抹，注视火焰一点点将黄纸吞噬成银灰再飘到青色的天空。

田野外站着几个从村里跟出来的旧人，他们打认出他后就远远跟着，他们不打算上前搭话也不想跟丢放弃，常人心里的或许有好有坏有唏嘘有得报但诸多评价也并不耽误他们跟着看热闹，对看热闹应该怎么样拿捏他们已经是群熟手。

钱浩跪了半晌，一把黄纸化成了摊灰，他从自己的布袋里扯出条小塑料袋认真的撵开撑平，取了培灰烬抓了把青土，甚至连额上的泥都拨入袋子。小心系好如同珍宝放进怀里胸口内的口袋，再费劲撑起了旧伤的腿和身躯站直，说了打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和今生对至亲的最后一句话，“爹妈，大哥，我走啦，别担心我，等我得空会去看你们!”,这也是三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年少热血的青年离开家去外头闯荡的话，他好像听到了那些熟悉的声音，他真的很想听到。。。

走到了田边的钱浩看了眼一时被气氛感染忘了及时挪窝的村人，大方并和蔼的向他们笑了笑微微的点点头，人们纷纷尴尬的点头不知该说什么，钱浩也不多停步的离开，胸中憋闷发胀的东西让他不再想停留，他还有第二站和终点要去。

第三天便到了另一座城市，钱浩已经去过了这下属曾经是他唯一的女友支教并埋葬的乡村，虽然随着他声誉的损坏小学已经抹去了他的名字。但令他欣慰的是有些当年朴实的山村孩子依然数十年如一日的照看病故老师以及“钱叔叔”爱人的坟墓，他不愿多感伤当年的情愫往事徒增疲惫，悄悄地离开了。

大城市的好处是人多钱多奔走在时代前端，坏处也同样如此，纵然他曾经南方经商见过了不少市面和新奇，铁窗外十余年蓝东人民共和国快速的发展和世界的各种变动也让年迈的他头晕目眩。

不会用新手机不会刷公交卡不会扫码，得亏近六十的半残老态以及十几年专心读书参悟的儒雅修养，虽然有很几次撞上被问的人满脸的不耐甚至张口要骂，终被围观看来的目光扫的憋气不得不指点，也有故意说错的让钱浩闹了笑话的，他也多是笑笑，这世道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好坏自己都要能担着。

然而工作问题并不好找，出狱后此时的蓝东正是国际国内都不好过，光社会招工这块延后退休年龄门槛又工作内卷的白热化年头，稍过三十的壮年男子如果不是内行尚且难找工作，一个没有关系老乡又有案底的孤寡老头能怎么样呢。

幸而十几天后钱浩办健康证暂住证一时在市中心迷了路，深夜走回青年旅社时天不作美下了大雨，有一收车回家的胖迪迪师傅看这有些腿脚不便的老头没带伞便临停好心搭了一程，聊了起来又越来越投机原来钱浩让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父亲，遂自说自话的拍着胸脯打包票要出力帮“钱叔”安家。

这个乐观爱笑的北方大肚汉转天便请假拉着钱浩东奔西跑两天最后找到了自己家附近管吃住的小区看门工作，钱浩也多次感慨其帮助和仁义，之后也经常提着省下的工资买些吃穿探望多是疲惫回来的小张，也给很喜欢他的两个刚即腰见面就喊“爷爷”的孩子瓜果糖块，纵然每次张华民的老婆常背后担忧这老头会缠上她家，但看在礼品的面和钱浩仍显的硬朗上也是闭口不言只是稍显冷漠不是很热情。

如此三四年难得的平稳岁月，钱浩终于慢慢适应熟悉了新的社会，却越来越惧怕了这愈发发展变样的时代。过去监狱就养成阅读感悟习惯的他如今又被小张教会了手机，每每坐躺椅里戴眼镜眯着眼睛认真阅读念叨的样子也总让小张像看到自己父亲过去看报纸时一样温馨踏实。

但钱浩并没察觉，他的心只是一点点的沉重忧郁，如今人们口中的话语和资讯上的新闻评论里越来越多的戾气和抱怨等，每每让饱经风霜如今沉淀下来的他都震惊和担忧。每天世界的巨头为了顶头利益和政权稳固不停地摩擦试探和挑起矛盾是核威慑下人命当棋子不知下一步谁梭哈掀桌的玩命赌博，经济上印钞吸血金融过盛房贷泡沫；资本涂脂抹粉再用奶头乐和外狼论腐化压抑人民觉醒；媒体各种鼓吹权欲享受至上搞得人心越发的浮躁与攀比；娱乐圈沽名钓誉的明星和首富们的日常小事都盖过所有热搜为博眼球；科技取代人们很多必要的活动需求也让人们懒惰和依赖；文学评论区历史道德虚无和无脑毁圣辱典成了主流的热评；一则则气候恶劣和环境污染生态圈破坏新闻成了人脖子上的绳索越往前勒得越紧。。。。。。

“这样下去可咋办啊...”他看到终了常叹息许久，虽然已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但他依就热爱这个世界，因为这里有过也仍有着他爱的事物。可又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苟延残喘的老头子，能活着已然是不易。

生活里常压下心中不安尽力用平稳的神态以及和气有理的话语去开导劝解他接触到有烦恼纠结的人。靠他的人生阅历和学识提炼下，让每个人都感到跟他说话心情会很舒服能看开很多。也只能这样独善其身，甚至不敢去想，这些本早已深染颜色的人转过身回到生活里是否会重蹈覆辙变本加厉。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在一座大厦轰然崩塌前纵使有几个人停下来抬头审视也将被瞬间裹挟被热火朝天的浪潮里吞没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