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捉妖记 第四章 幕府家风

最终，这场除妖师之间的战斗没有在中药实验楼展开。鼠先生很庆幸，因为张墨墨来得很及时，只要再晚一点点，那个自称李沐清的除妖师就会用那个画着奇怪符文的小袋子把自己给吸进去。

“李沐清。”

男生的自我介绍简洁明了，他一吹口哨，灵幡听话的自己卷好，闪过一阵蓝光，变成了筷子长短，嗖得一声飞进了李沐清的口袋里。至于他手上那柄抢眼的长剑，李沐清也是轻轻一甩，剑刃便突然被一簇热烈地火花从末端开始吞噬，在燃烧到剑柄时火花变成黑烟，徐徐湮灭。李沐清收起剑柄，到角落找回了外套，遮住了这一身青蓝色的道袍。

“说吧，你和这个耗子精到底是什么关系？”李沐清看着张墨墨，严厉地问道。

张墨墨把鼠先生拉到自己和李沐清之间，捏着鼠先生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鼠先生，耗子精这个称呼，非常地不礼貌。”鼠先生忙不迭地点头表达了对张墨墨的赞同。在见到李沐清之前，鼠先生眼中的除妖师都是张墨墨这个形象，有礼貌讲道理，并且不会恃强凌弱。这个印象持续到李沐清的出现，这个人简直处处都和张墨墨相反，性子急不客气，第一次见面就大打出手。

鼠先生很自然地给除妖师划出了好坏两个的大类。

但张墨墨知道李沐清不是坏的除妖师。

坏的除妖师是将妖怪的修为据为己有，李沐清手上的收灵袋会在妖怪被收纳以后的六个时辰内将妖怪转化为天地灵气，复归天地之间。也正因此，李沐清不是坏的除妖师。

阴冷的穿堂风刮过实验楼的走道，整个楼里不断有呜呜的怪声响起。李沐清和张墨墨达成了共识：这里并不是合适交谈的场所。

于是五分钟后，张墨墨和李沐清，连带着鼠先生出现在了尚且营业的食堂一楼。李沐清目光常驻在鼠先生的身上，虽然他没有手拿宝剑，身追灵幡，可那不可一世的除妖师气势还是吓得鼠先生只敢小口小口地啃玉米。战斗之后的张墨墨变得沉默寡言，三人之间陷入了一片异常的平静。

“你们，要聊什么？”终于，鼠先生受不了李沐清生吞活剥的目光，轻轻拉了拉张墨墨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

李沐清张口便是：“妖孽为祸人间，你身为除妖师怎能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像是练习过的贯口一般，李沐清义正言辞，神情激愤，颇有几分有志青年慷慨陈词的模样。张墨墨抬眉看着他，提醒道：“公众场合，注意身份。”

李沐清咳嗽一声，降低了几度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护着这个耗子……”李沐清突然卡主，他表情纠结，像是下了决心般，继续说道，“护着这个鼠辈。”

“喂你怎么侮辱人？”鼠先生混过几个月图书馆，读过一些书。他原本以为李沐清那个样子是想向张墨墨一样称呼自己鼠先生，可没想到憋了一会却憋出一个比耗子精更不好的词来。鼠先生一下子变得不卑不亢起来，可当他的目光再次和李沐清相遇时，彼时的不卑不亢又变成了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鼠先生摊了摊手，意思李沐清说什么都可以。

张墨墨轻轻叩了叩桌面，淡淡地说：“他自幻化人形至今，既未偷食精气，亦未惑乱众生。说他为祸人间，是莫须有。”鼠先生在桌面下向张墨墨比了个大拇指，被张墨墨看在眼里，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

李沐清不解，明明身为除妖师，与妖物划清界限是最基本的训诫。世道变了，除妖师在红尘递进中生存，一方面要与不断变化的世界交换彼此，一方面要恪守必须要遵循的规则。在唯物主义的教育下继续肩负除妖的使命，对除妖师来说是非常矛盾的。如果这时被妖物迷惑，就会变成邪魔外道。

“迷惑？对了，一定是这个鼠妖迷惑了你！”李沐清在自辩中突然领悟，一拍桌子说道。张墨墨目光清冷，像个空洞的娃娃。可当李沐清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张墨墨波澜不惊的目光有了海啸般地波澜。

“你神经病啊？”她一把把李沐清的手摁在桌上，李沐清挣扎着扭动手臂，又拼命把手上的符纸攒成一团窝进手心。张墨墨反应太快，李沐清刚想给张墨墨贴张符驱邪就被她给发现了。李沐清也没想到，刚才看似倦怠的张墨墨居然这么灵活。

张墨墨轻哼一声说：“首先，我没有中邪。鼠先生的灵力你是清楚的，连最低级别的小妖都算不上，他没有这个能力。”

“这我当然知道，我去年养过一批小鼠，他们的生命周期很短，根本就不存在修炼的可能。”李沐清话锋一转，瞪着鼠先生继续说，“所以我才觉得这家伙奇怪。”说完，李沐清还瞥了张墨墨一眼。

“想必鼠先生和你说了，它是因为咬了我一口才变成了人。”

“这件事存疑。我确实听说过有妖怪历经机缘修炼得道，可是你既不是唐僧也不是人参果，凭什么咬你一口它就可以变成人？”李沐清嘴上不停，一一丢出自己的问题。

张墨墨取下围巾，放在腿上。其实她对此也很疑惑，但避免家里担心，她也没有就此事询问张爸爸的意见。于是张墨墨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鼠先生在还是小白鼠的时候就充满了灵气，我认为，那个时候的它处于一个饱和态。当它咬了我以后，从我这里吸取的灵气搅乱了饱和态，达到了质变条件，于是，鼠先生出现了。”

“说这么多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为什么繁殖箱这么多白鼠，就它一个灵气充沛？”

“那你去问负责那批小鼠的老师都给它们喂了什么啊。”张墨墨见李沐清态度还是很差，干脆怼了回去。她想了想说：“万物生而有灵，鼠先生的灵气之体可以考量的原因太多太多了。”

“那既然你头头是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家伙？”

李沐清一句话问住了张墨墨。这原本就是张墨墨为难的地方，留校也是因为没有想好处置鼠先生的办法。本来明天诸葛瑜来见一见鼠先生，他的实践经验比自己多，或许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况。想到这里，张墨墨心里骂了诸葛瑜一声。

李沐清见张墨墨总算没了答话，有些得意，他扬起下巴看着张墨墨说：“说不出话来了吧。”处置妖怪无非收与纵。确实，鼠先生这种人畜无害的妖怪即便是放了也不会酿成大祸。可是，修炼人形在当代社会是一个非常严肃且棘手的问题，没有合法的身份，这些妖怪连公民都不算。让鼠先生在学校里游荡，出问题只是迟早的事情。

关于鼠先生的问题一时撞进了死胡同，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李沐清想起了张墨墨那把好用的扇子，抬头问道：“你的那把扇子，是个什么厉害法器？”张墨墨闻声取出了扇子摆在桌上，李沐清凑近仔细观察。折扇无非精致古朴，可李沐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扇子是什么来头。

“这是我爷爷做的法器，上面封了十二个符咒。”张墨墨不喜欢卖关子，见到李沐清左看右看像个猴子，索性直接告诉了他。没想到李沐清不光没有道声妙哉，还极其轻蔑地发出了一声切。

“机关术尔，投机者省力的把戏罢了。”李沐清对折扇似乎有很大的意见，连说话都带了三分酸气。张墨墨疑问：“机关术怎么了，别忘了你那破旗子和破剑有多差劲。”

“法器是凝聚除妖师心血与历代智慧的产物，与时事造物都有着莫大的关联。碧水降灵幡和紫金剑都是代代流传的法器，你那投机取巧的折扇有什么好比的。”李沐清呵得很大声，他把剑柄和微缩的小旗子拍在桌上，自信满满地说道，“碧水降灵幡，降服了当时在燕子矶作怪的水鬼，护一方百姓安平。紫金剑，开钟山伏魔殿，把钟山群魔通通镇压在山下。你那把破扇子除了能射几发法术以外还能干嘛？”李沐清说完还不忘强调，“机关术，就是投机取巧的把戏！”

“你是幕府山的后人吧？”张墨墨听完李沐清的长篇大论，皱着眉问。

李沐清愣了一下，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报过家门底细。张墨墨看李沐清突然卡壳的样子，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她觉得李沐清身上那股古板脾气特别熟悉。当听到李沐清一边大力吹擂自己法器的不凡，一边怒斥机关术的不是她才猛地想起：她夸奖爷爷做的扇子神奇时，来串门打麻将的闫大婶却冷嘲热讽，再好一阵吹她那名叫方山印的法器。想起闫大婶平时对山间妖怪的脾气态度，都和李沐清出奇的一致。

张爷爷谓之：幕府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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