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祭 第六章情谊（一）

（一）

“唔——王队长，陆浩在试验田的工作中是有贡献的，可是摘掉落后分子的帽子，这件事情急不得，我们不要让试验田这一亩地的收成，干扰了路线斗争的大方向，”公社领导的话让王队长气堵到了脖子根，这是什么逻辑，他在心里愤愤着，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前车可鉴，不能再顶撞领导了。

四个月后，向阳的积雪开始融化，打春的节气到来，备耕已经开始了，王队长又几次到公社催问试验田的种植模式要不要普及，陆浩的问题要不要平反。

就在这个时候公社召开了一年一度的三级干部大会，散会后王队长被叫到了办公室，领导告诉他说：“老王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过多次讨论决定，陆浩的落后分子帽子被摘掉了……”

“诶吆，，这可是我们乌兰昭生产队的喜事呀，我们足足地盼了一夏一冬啊，这下子好了，春天到了。”王队长还没有等到张领导说完，就接过话来说。

公社三级干部会议结束后，王队长回到屯子里进的第一个门，就是陆浩的住处，“陆浩！陆浩！大地回春了，大地回春了！”王队长亮开了嗓门嚷着。

“”队长，这么高兴，是大地回春了，不是已经开始备耕了吗。”陆浩已经站起来迎接王队长了。

“我说的不是备耕，是你的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摘掉了，是公社公社决定的，走，到我家去，让你嫂子给整两个菜，可得喝两盅。”王队长向陆浩发出了邀请。

“队长，这不方便吧？”陆浩的话语很平和，并没有显出十分激动的样子，那个表情就好像他从来就不是反革命分子，这个消息对他的感受并不强烈，但他还是去了王队长家，这也是插队后，他第一次到贫下中农的家里吃饭。

”看看谁来了？”没有称呼，也没有招呼，这是王队长对内人直接的对话方式，那个口气就好像是久别的亲戚进了家门。

队长嫂子开门探出头来，吆！是老陆大兄弟，我们家老王可没少念叨你，到底是把你念叨家里来了，他还真是没有白念叨哇。

她一边说着一边大开了房门，做着进屋的手势。虽然在上工的时候，陆浩早就认识了队长夫人，但是现在还是觉得心里热乎啦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微笑着跟着队长进了屋。

“上炕吧，炕里坐。队长嫂子热情地让着。

这里就不用你张罗了，去整两个菜，大喜的日子，我要和陆兄弟喝两盅。王队长向内人布置了工作。

吆！开了一天的会，受到了表扬咋地，这么喜兴。队长嫂子一边说着向厨房走去。

“我可铁喜兴着呢，陆浩兄弟的反革命帽子摘掉了，公社决定的。”

队长嫂子听了这么一说，站住了，并且接过王队长的话茬说，”这可算得上是喜事，我们社员可一向都说陆浩是好人，大知识分子。”

队长嫂子一边说着去做饭了，王队长一时无语，只是咧着嘴笑，不知道这笑的内容是赞成内人的话呢，还是代表了社员的心声，反正是无话可说。

队长嫂子进到厨房里，一阵锅、铲响过后，“滋啦”的一声传了出来，接着就飘来了热油炸锅的香气，这是陆浩久违的感受，他日常的饭菜就是玉米面饼子就葱叶子咸菜，时间宽裕的时候也熬一碗玉米面的糊糊，或是烧一瓢开水。

队长嫂子在妇女堆里算得上是优秀分子，不但庄稼地里的活计和王队长旗鼓相当，就是厨房里的本事也相当利索，王队长和陆浩的话还没有唠到正题上，队长嫂子就在炕上放了桌子，摆上了两个炒菜——一盘子黄灿灿的炒鸡蛋和一盘子喷香的炒土豆丝，还有一个搪瓷缸子里面盛了热水，一个白瓷的酒壶坐在里面，队长嫂子一边在两个人的面前摆上了蓝花的瓷酒盅，一边让着说:”伸筷吧陆兄弟，也没有什么好菜。”

陆浩忽然感到了一阵内疚，那一盘子炒鸡蛋，不知道队长嫂子要攒上多少天，那是队长家日常的油盐酱醋和学生的杂费钱那。

“陆浩，今天公社党委摘掉了你的落后分子帽子，这仅仅是个开始，我还要召开生产队的队委会议，让你来担任咱们生产队的科学种田组长，今年咱们生产队的大田面积就按照你的试验田方式种植。你看看这样行吗？”王队长给陆浩面前的酒盅里倒上了酒，开始了今天的正题。

“当然行啊，这是农科院正在推广的种植模式，我们应该先行啊，不过这还不是最先进的，最先进的是使用杂交种子种植，那样就会在间作套种的基础上产量再增产百分之四十以上。”陆浩话语中带着恳切的期望。

“诶呀，现在间作套种的亩产值都是这样高了，如果再增加百分之四十——”王队长掐着手指头算着，我的天呐，要是那样，”全队的农业收入就要超过几十万元。”王队长一边说着，脸已经涨红起来，他禁不住又掐着指头算起来……

“哎，我说你咋不给陆兄弟倒酒哇，你能算出个啥来呀！”队长嫂子在一旁深怕委屈了陆浩。

“可不是吗，陆浩兄弟，哥今天可得和你好好喝喝，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不瞒你说呀兄弟，我一开会心里就憋得慌，竞讲那些个没有用的，农民只有多打了粮食，这才是根本，才是忠于党，咱们生产队要是不采纳那是天理不容。”王队长越说越激动了，他端起酒盅来和陆浩碰了杯……

王队长这顿饭没有白请，他扎扎实实地记住了一句话：”种杂交种能够多打粮食。”而且陆浩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甚至感谢这场运动，把陆浩这位财神送到了乌兰昭这个屯子里来。

还等什么呢，他在队委会上提出了陆浩担任科学种田小组长的建议，在新的一年里要在陆浩的指导下，大面积普及间作套种种植技术，并且拨出五亩好地来给科学实验小组，专门培育玉米杂交种。

王队长在乌兰昭屯说话那是板上钉钉的，他的建议在队委会理所当然地通过了。

靳舒兰再次到来乌兰昭屯探亲了，当她看到瘦骨嶙峋的陆浩后，禁不住潸然泪下。但是令他略感欣慰的是，陆浩的精神状态很好，当他向妻子讲起试验田的往事时，并没有诉及辛苦和委屈，而是开心地讲述了间作套种和当地种植模式在收成上的差距，还有王队长和乡亲们对他亲人般的关怀。

王队长和我说了，”队委会已经决定，乌兰昭生产队今年的所有种植面积，都要实行间作套种技术，并且还采纳了我的建议，由我负责新建五亩玉米杂交种子田。”

“舒兰，你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我正想给你写信呢，反正五七干校也不进行业务研究，你又是制种方面的专家，我是想让你也来乌兰昭屯，这样既可以在生活上我们有个照应，又可以互相帮助制作出优质的杂交良种，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支持我的想法？

陆浩的想法是靳舒兰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在没有来到这里之前，她还只知道丈夫是个阶级斗争的活靶子，被管制的反革命分子，现在陆浩的话让她深切地体会到，这是农业科技工作者发自内心的呼喊，是刻在骨子里的事情，不论身处在任何艰难的环境里，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追求的。

靳舒兰还能说什么呢，他敬仰丈夫那种无畏的乐观主义和全身心的敬业精神，作为妻子她没有理由在生活上不照顾丈夫；作为同事，她没有理由在事业上不共同敬业。可是我要来到乌兰昭屯落户，这里的贫下中农会欢迎吗？队委会会同意吗？靳舒兰问丈夫。

陆浩的心跳加快起来，他和妻子虽然是相濡以沫，但是那是以往，现在他的处境已经不比从前了，再说五七干校的条件虽然艰苦，和农村比较还是优越的，自己说的虽然是心里话，但是就当前的处境已经是奢求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靳舒兰的决定是两句丝毫没有顾虑的问话，妻子没有变，他下意识地张开两手抱住了妻子，并且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王队长要是听到了你的决定，会高兴得撞墙的。

当陆浩和靳舒兰出现在王队长的家里，并且说出了两个人的决定时，王队长兴奋得返老还童一般，他说这是哪阵风啊，把你们这两个财神爷刮到这地皮上来了，还会不同意？盼都盼不来，请都请不来呀。

但是他很快又说，我说陆浩，你的这个话为啥不早说呢，咱这里条件艰苦，可不能太委屈了弟妹，弟妹来了，我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们住在耳仓子里，我要找一个屯子里最好的房子给你们借住，然后开队委会决定一下，大家凑一凑一定要给你们盖一幢新房。

靳舒兰被王队长的兴奋心情感染了，在这样的非常时期里，她感受到了农村、农民、农业对科学技术人员的渴求。就在当天夜里王队长就召开了队委会，第二天中午召开了社员大会，通过并宣布靳舒兰同志已经落户到乌兰昭屯生产队，并且负责杂交玉米育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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