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推演 第四章 棋盘上的三方

“不语茶馆”的门是虚掩的。

林风的手在触碰到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木门时，犹豫了半秒。门没有锁，随着他的推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浓郁的、由檀香和陈年普洱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瞬间包裹了他。

茶馆内，光线昏暗，与外面街道的霓虹灯火恍若两个世界。没有客人，只有一名身穿灰色对襟衫、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古朴的红木柜台后，旁若无人地用一柄小巧的铜匙，将茶叶拨入一把紫砂壶中。他的动作缓慢、专注，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听到开门声，老者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苍老而平缓的语调说道：“林先生，请随我来。”

他似乎早就知道来者是谁。

林风的心猛地一紧。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比秦铁心那种赤裸裸的压迫感，更让他感到不安。他默默地跟在老者身后，踩在吱呀作响的木质地板上，穿过一道挂着水墨山水画的屏风。

屏风之后，是一个雅致的内庭。

一棵不知名的古树，枝干虬结，占据了庭院的大半。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几只石凳。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跪坐在石桌旁的蒲团上，煮着茶。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现代白色丝质衬衫与长裤，却梳着古典的发髻，一根简单的木簪将其綰住。仅仅是一个背影，就透出一种清冷、孤傲，如月下寒梅般的气质。

炉上的水“咕嘟”作响，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她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引路的老者无声地退下，将整个空间留给了他们。

林风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他能感觉到，从他踏入这个茶馆开始，自己就进入了一张别人精心编织的网中。每一步，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

“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喝杯茶？”

女人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玉石般的凉意，与这庭院的氛围相得益彰。

她转过身来。

林风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眉眼如画，却又带着几分商界精英才有的锐利与英气。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能倒映出你所有的心思，却不泄露自己分毫。

她就是苏家的人。那个发短信给他，知道他一切秘密的人。

林风沉默地在女人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石凳微凉，那股寒意顺着尾椎骨，悄然爬上脊背。他将那部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手机放在石桌一角，动作很轻，像是在下一枚棋子。

“苏晚晴。”女人自我介绍道，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清冷如月。她提起那把古朴的铁壶，将滚沸的泉水冲入早已温好的盖碗中。茶叶在水中舒展，一股清幽的、如同兰花般的香气，瞬间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赏心悦目的韵律感，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你们苏家，到底是什么人？”林风开门见山，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欣赏茶艺。

苏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用茶夹将第一泡茶水淋在了一只趴在茶盘上的、栩栩如生的紫砂金蟾上，然后才重新注水，将第二泡茶汤斟入林风面前那只薄如蝉翼的白瓷杯中。

“我们是……历史的见证者。”她抬起眼帘，那双静如深潭的眸子终于与林风对视，“在‘绝灵浩劫’之后，依旧设法保留了一丝火种的‘守夜人世家’之一。”

守夜人世家。

又一个全新的名词，冲击着林风那早已不堪重负的世界观。

“至于我们为什么知道你，”苏晚晴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因为‘护道人’一脉的传承，本就在我们苏家的观测记录之中。尤其是那枚，名为‘薪火’的玉佩。”

薪火！

林风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个词，和昨夜那个入侵者嘶吼出的词语，完美地重合了！

“你胸口的那枚玉佩，是你家先祖以自身为祭，炼制的神物。它的确拥有推演万法、解析万物的伟力。”苏晚晴的语气平淡，却说出了足以让外界任何一个势力为之疯狂的秘密，“但是，驱动它需要‘燃料’。一种蕴含着精纯灵能和特定‘规则’碎片的物质。我们称之为——‘薪柴’。”

“薪柴……”林风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大脑中无数个关于玉佩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没有‘薪柴’，它就是一块死物。而‘薪柴’，大多都藏于灵潮回归后重现人间的上古遗迹，或是某些特殊的古物之中。”苏晚晴放下茶杯，声音带上了一丝诱惑的意味，“而我们苏家，拥有整个华夏最完整的遗迹地图和古物名录。”

林风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知道，对方图穷匕见了。

“你们想要什么？”他沉声问道。

“不是索取，是合作。”苏晚晴纠正道，“异应对的那位秦铁心局长，应该已经找过你了。他会给你安全，给你庇护，然后把你和你的玉佩一起锁进最顶级的实验室里，像对待一只小白鼠一样，将你从里到外研究个透彻。那是他们的‘秩序’。”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向林风示意。

“而我们，提供的是交易。你的‘护道人’血脉，是开启某些特定遗迹的唯一钥匙。我们提供‘薪柴’的线索，你负责打开门。里面的东西，我们共享。这，是我们的‘规则’。”

林风端起茶杯，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沉默不语。

“第一个‘薪柴’的地点，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苏晚晴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城东废弃的第七钢铁厂，地下三百米，有一座先秦时期的祭坛。那里，被新兴的‘破晓’觉醒者集团占据着。祭坛的核心，有一块‘地脉元晶’，足够你的玉佩完成第一次真正的激活。”

就在这时，林风放在石桌上的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知号码。

林风看了一眼苏晚晴，她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智珠在握的微笑。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他刚刚才熟悉不久的、冰冷沉稳的声音。

“林风，你见的女人，是我们B级监控档案里的人物。你们要去的地方，是我们正准备清缴的‘破晓’据点。”

“你现在有十秒钟，解释你不是在叛逃。”

秦铁心的声音，如同一桶冰水，从林风的头顶浇下。

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和不容置疑的压力，通过听筒，清晰地传递过来。

林风的血液，在刹那间几乎凝固。

他的第一反应，是挂断电话，将手机扔进旁边的水池里。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他能从秦铁心的语气中听出，对方并非在试探，而是已经掌握了某种确凿的证据。

挂断电话，就等于坐实了“叛逃”的罪名。从那一刻起，他将成为国家机器全力追捕的头号目标。

他只有十秒钟。

九……

林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对面苏晚晴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她依旧在慢条斯理地煮着茶，仿佛电话里那个足以决定他生死的声音，根本不存在。

八……

她是在考验我？还是说，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七……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逃？不可能。向秦铁心坦白？那等于立刻将自己送回审讯室。

六……

唯一的生路，是在这两股同样强大的势力之间，找到一条足够自己容身的缝隙！

五……

一个疯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秦局长。”林风开口，他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颤抖，甚至还带着几分刻意营造出来的镇定与无辜，“我当然不是在叛逃。我是在……为你们‘卧底’。”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三秒的沉默。

林风能想象到，秦铁心此刻正在飞速分析他这句话的真伪。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服被瞬间浸湿。

“继续说。”秦铁心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

“在我摆脱你们的人之后，苏家就联系上了我。”林-风语速极快，但吐字清晰，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构建一个听上去足够合理的逻辑闭环，“他们似乎知道我的一切，并且用‘薪柴’的秘密来引诱我。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能深入了解这些神秘‘守夜人世家’的机会。所以我假装和他们合作，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正在一个我们监控中的危险人物面前，进行一场未经批准的、自作主张的卧底行动？”秦铁心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没错。”林风心一横，直接承认，“因为我知道，你们异应对的目标是‘破晓’。而苏家给我的第一个‘投名状’，就是让我和他们一起，去‘破晓’占据的那个祭坛，夺取‘薪柴’。我们的目标，在这一点上，完全一致。”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最大的筹码。

“我可以作为内应，为你们提供最精准的情报，甚至在关键时刻，策应你们的行动。我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祭坛里的那块‘地脉元晶’，必须归我。”

他将一场被动的、随时可能被捏死的审判，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主动的、有资格谈条件的“交易”。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更久。

林风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看着对面的苏晚晴，她终于放下了茶杯，那双静如深潭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饶有兴致的欣赏。

仿佛在说：有点意思。

“城东第七钢铁厂，A区3号仓库。”秦铁心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没有再质问，而是直接下达了指令，“一个小时后，我的行动队会从外围开始清场。你需要做的，是想办法关闭他们的内部防御系统，并制造混乱。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情报，决定是否相信你。”

“成交。”林风干脆利落地回答。

“记住，林风。”秦铁心最后警告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电话，被挂断了。

林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精彩。”苏晚晴轻轻地鼓了鼓掌，声音清脆，“在绝境中，不仅没有被吓倒，反而瞬间将自己从一枚‘棋子’，变成了左右天平的‘砝码’。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护道人’的血脉。”

林风看着她，眼神复杂：“你早就知道异应对在监听我？”

“不是监听。”苏晚晴站起身，走到庭院的古树下，伸手轻抚着粗糙的树皮，“秦铁心那种人，从不相信任何偶然。从你‘逃脱’的那一刻起，他的天眼系统和数据分析小组，就已经开始推演你的所有可能去向。你出现在这里，只是印证了他的其中一个猜测而已。”

她转过身，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如同神话中的仙子。

“现在，林先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们三方，终于都坐在了同一张棋盘上。”

“欢迎来到……真正的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