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耶稣都留不住我 第十一章 晨光里的剪影

旧货市场的拆迁通知正式张贴出来那天，市场里一片混乱。有人骂骂咧咧地打包货物，有人坐在店门口发呆，还有人试图组织起来抗争。孙老板出奇地平静，只是让志成清点库存，准备打折处理。

“这些货，能卖多少是多少。”孙老板说，“总比被拆了埋土里强。”

志成开始每天在各个建材店之间奔走，询问谁家需要便宜的存货。他的记忆力派上了大用场——不需要看账本，就能报出每样东西的规格、数量和最低价。几单谈下来，孙老板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天生是做生意的料。”

但忙碌之余，志成依然保持着凌晨练功的习惯。只是拆迁工地的入口被施工挡板围了起来，他需要找个新地方。最终，他选中了距离市场两公里外的一个城市公园。公园很大，清晨五点时几乎没人，只有几个老人在角落打太极。

公园中央有片小广场，地面铺着平整的花岗岩，四周种着高大的银杏树。志成在这里继续练习老工匠教的功法。他渐渐发现，在自然环境中练功效果更好——呼吸着草木气息，感受着晨露湿度，身体似乎更容易进入状态。

这天清晨，志成在练习一套老工匠新教的“通臂式”。这姿势模仿猿猴伸展，双臂在空中划出弧线，配合深长呼吸，拉伸全身的筋脉。他已经练了三天，今天终于找到感觉——每一次伸展，都像有暖流从脊椎涌向指尖。

他没注意到，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模样，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台小型摄像机。他原本是来拍公园晨景的作业，却被志成的动作吸引了。镜头慢慢聚焦——晨光从银杏叶的缝隙间洒下，在志成身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汗水顺着肌肉线条流淌，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更打动人的是那种专注。志成完全沉浸在练习中，眼神沉静，呼吸平稳，每个动作都像在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这与周围打太极的老人、遛狗的居民形成鲜明对比——他不是在“锻炼身体”，更像是在“修炼什么”。

大学生按下录制键，足足拍了十五分钟。

志成练完最后一式，收功调息。他抹了把汗，穿上外套准备离开时，那个大学生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大学生有些腼腆，“我叫小吴，是传媒学院的学生。刚才……我拍了你锻炼的视频。”

志成皱眉：“为什么要拍我？”

“因为太美了。”小吴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用词不当，赶紧解释，“我是说，你的动作、体态，在晨光里特别有感染力。你看——”

他把摄像机递过来，回放刚才的视频。志成第一次从第三人称视角看到自己：那个在晨光中伸展、呼吸、转动的身影，确实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不是健身房里的那种刻意展示，而是人与环境、身体与精神的统一。

“能让我用这段视频吗？”小吴期待地问，“我想作为我纪录片作业的一部分，主题是‘城市里的晨光’。你放心，不会用于商业用途，而且我会打码……”

志成想了想，同意了。他不在乎被拍，反正视频里只是一个锻炼的普通人，没人认识他。

“谢谢你！”小吴很高兴，“对了，你练的是什么？看起来像武术，又有点像瑜伽……”

“自己瞎琢磨的。”志成还是这个回答。

他离开公园，回到市场开始一天的工作。完全没想到，这段十五分钟的视频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小吴的作业需要上传到学校的视频平台。他确实给志成的脸部打了码，但身材和动作完全保留。视频标题是《晨光里的修行者》，配文写道：“在城市公园偶遇的神秘锻炼者，他的动作不属于任何已知体系，却有种震撼人心的美感。”

起初几天，视频只有几十个点击，都是小吴的同学和老师。但一周后的某个深夜，一个健身博主偶然点开，被视频吸引，转发到了自己的社交账号。

“这才是真正的功能性训练！看看这肌肉的协调性，这呼吸节奏的掌控！比那些只会举铁的强多了！”

这条转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健身圈、武术圈、甚至舞蹈圈的人都开始关注这段视频。有人逐帧分析志成的动作，试图破解其中的奥秘；有人模仿他的姿势，发现看似简单实则极难；更多人纯粹是被那种专注的美感打动。

“他是谁？在哪里？”

“这肌肉线条太完美了，不是吃蛋白粉能吃出来的。”

“有人认识吗？想跟他学习。”

视频点击量三天突破五十万。小吴的手机被打爆了，都是来问视频主角身份的。他慌了，赶紧联系志成。

志成正在帮孙老板清点最后一批瓷砖，接到电话时完全懵了。

“五十万……播放量？”他重复这个数字，难以理解。

“是的！现在好多人想找你，有健身房想请你当教练，有网红公司想签你，甚至还有电视台想采访！”小吴的声音在颤抖，“陈大哥，你看这事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上传的……”

志成沉默了很久。他走到仓库角落，打开手机搜索那个视频。看到下面的评论，他的心脏一阵狂跳。

“这种体态，绝对是练家子。”

“求地址！我要去公园偶遇！”

“楼上别想了，这种高人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高人？他？一个在建材店打工还债的山村少年？

“小吴，”志成最终说，“不要再透露我的任何信息。如果有人问，就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只是偶然拍到。”

“可是……”

“就这样。”志成挂断电话。

他靠着货架坐下，脑子里乱成一团。出名？当网红？这是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事。他只想安静地工作，还清债务，然后……然后做什么呢？他不知道。

孙老板走过来，手里拿着手机：“志成，这视频里的人是你吧？”

视频已经传到孙老板这里了。

“是我。”志成老实承认。

孙老板看了他很久，突然笑了：“好事啊！这可是机会！你想想，要是成了网红，随便接个广告就够你还债了，还用得着在我这小店累死累活？”

“我不想。”志成摇头，“我只想安安静静工作。”

“傻孩子。”孙老板坐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就是因为你身上没有那股浮躁劲儿。但现在这机会摆在面前，你真不要？”

“不要。”志成说得很坚决，“我答应过帮您处理完店面的事，就不会中途离开。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孙老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随你吧。不过这段时间，你最好别去那个公园了。要是被人认出来，麻烦就大了。”

志成点头。从那天起，他改在仓库里练功，虽然空间狭小，但至少安全。

然而网络的力量超出想象。有人根据视频背景里的银杏树和远处的建筑轮廓，锁定了公园位置。一周后，清晨的公园里出现了十几个举着手机的人，都在等待“晨光修行者”出现。

志成从工友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后背冒出冷汗。他庆幸自己没再去。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那天下午，建材店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女人，拎着名牌包，戴着墨镜。她径直走到志成面前，摘下墨镜。

“陈志成先生？”女人微笑，“我是星悦传媒的经纪人，大家都叫我林姐。”

志成警惕地看着她。

“我看了你的视频，很有潜力。”林姐递上名片，“有兴趣当网红吗？我们可以包装你，打造‘最帅搬运工’、‘工地男神’的人设。月收入保底三万，上不封顶。”

三万。志成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林姐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但时代不同了。你这外形条件，加上那段视频的热度，想红太容易了。只要你签了合同，我们马上安排拍摄，一个月内让你粉丝破百万。”

孙老板走过来：“这位女士，我们这儿是建材店，不是演艺公司。”

“我知道。”林姐保持微笑，“所以我才亲自来。陈先生，你在这里一个月挣多少？两千？三千？跟我们合作，一天就能赚到这个数。”

她伸出五根手指：“五万。一场直播带货，提成就能拿五万。”

仓库里安静下来。几个工友都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志成。

五万。这是他全家欠债的五分之一。是他需要省吃俭用干两年才能攒下的数目。

空气凝固了。志成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老工匠的话：“炼至小成，可筋骨强健，耳聪目明。然需配合德行修持，切不可恃力凌人。”

他想起李老师在书上的赠言：“献给所有在黑夜中赶路的人。”

他想起自己离开山村时，心里默默许下的誓言：要靠双手，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谢谢您的好意。”志成最终开口，声音平静，“但我现在只想做好眼前的工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林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显然没想到会被拒绝。

“你确定？机会不等人。”

“我确定。”

林姐收起名片，重新戴上墨镜：“好吧。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不过提醒你一句——热度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你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她踩着高跟鞋离开，留下一仓库的寂静。

孙老板第一个打破沉默：“志成，你……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志成转身继续清点瓷砖，“孙老板，这批货什么时候发车？”

工友们互相看看，也重新开始干活。但气氛变得微妙——有人摇头叹息“傻小子”，有人竖起大拇指，还有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志成的背影。

那天晚上，志成躺在仓库的小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三万，五万，这些数字在他脑海里盘旋。有了这些钱，他马上就能还清家里的债，也许还能攒点钱回去读书。

但他总觉得不对。那种靠外貌、靠噱头赚来的钱，像是空中楼阁，随时会坍塌。而且一旦走上那条路，他就不是陈志成了，而是一个被包装出来的“人设”。

他摸出那本《工巧内炼初篇》，在黑暗中摩挲着粗糙的纸页。这本书教他的是脚踏实地，是日积月累，是在平凡中修炼不凡。

而不是一夜暴红。

窗外传来猫叫声。志成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练习呼吸法。气息在体内流转，安抚着躁动的心绪。

他想明白了：他要走的路，不是网红的光鲜大道，而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小路。也许曲折，也许漫长，但那是他自己的路。

月光从气窗照进来，落在少年坚毅的脸上。他闭上眼睛，继续他的“修行”。

他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林姐正在打电话。

“他拒绝了。对，就是那个视频里的搬运工……我知道，这很不寻常。但我觉得，越是这种人，一旦拿下，忠诚度越高。”

“你说得对，热度会过去。所以我们得在他‘凉’之前，让他改变主意。”

“方法？有的是。比如让他现在的工作干不下去……比如让他急需用钱……比如让他明白，没有我们的‘帮助’，他在这个城市混不下去。”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林姐，还是你狠。”

“这不叫狠，这叫商业。”林姐挂断电话，望向窗外的城市灯火。

夜还很长。而志成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