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仙非魔 第22章 黑雾深渊

黑雾浓得像实质的墨汁。

云芷背着林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脚下是黏腻湿滑的、不知是泥土还是腐烂物的东西，每踩一步都发出“噗嗤”的恶心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得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吸一口就头晕目眩，胸口像压了块巨石。

更可怕的是，黑雾里有东西。

不是活物，是……残念。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充满恶意的念头，像无形的针一样刺入识海。有妖兽临死前的哀嚎，有修士陨落时的不甘，有凡人在污秽中沉沦的绝望，还有……某种更古老、更疯狂、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呓语。

“林渊……林渊你醒醒……”

云芷一边跑，一边颤抖着呼唤。

背上的林渊没有反应。

他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身体滚烫，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暗红色纹路——那是蚀魂散的毒在蔓延。更糟的是，眉心处那枚灰色的书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崩解。

“不能睡……不能睡……”

云芷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知道，林渊一旦彻底昏迷，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她没办法。

神力在维持净化领域时已经消耗大半，现在又要在黑雾中撑开一个勉强能呼吸的空间，每多撑一息，眉心的神格碎片就黯淡一分。

她还能撑多久？

一刻钟？半刻钟？

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能停。

身后隐约传来打斗声——是顾清寒前辈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她不能辜负这份牺牲。

但前路……在哪里？

黑雾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她根本分辨不出方向。只能凭着直觉，朝污秽浓度更高的地方跑——因为越深处，追兵越不敢追。

可这也意味着，离死亡越近。

跑着跑着，脚下忽然一空。

不是踩空，是地面……塌了。

黏腻的“地面”像活过来一样，向下凹陷、流淌，露出下面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云芷猝不及防，连带着背上的林渊，一起坠了下去！

“啊——！”

失重感袭来。

下坠。

不停地下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某种……粘稠液体流动的“哗啦”声。

云芷拼命想抓住什么，但四周空无一物。她只能紧紧抱住林渊，用身体护住他，然后……等待撞击。

但撞击没有来。

她坠入了一片……液体中。

不是水，是更粘稠、更沉重、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色液体。液体冰冷刺骨，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她的身体，想把她拖入深渊。

更可怕的是，液体里……有东西在游动。

不是鱼，是某种细长的、滑腻的、带着吸盘的触须。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她的脚踝、手腕、脖颈，想要把她和林渊分开。

“不……不……”

云芷拼命挣扎，神力爆发，金色的光芒在黑色液体中炸开！

触须像遇到天敌，尖叫着退散。

但液体本身的侵蚀没有停止。黑色黏液渗入她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麻木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性正在被污染，眉心的金纹开始变得浑浊。

而林渊的情况更糟。

他本就重伤，此刻被黑色液体浸泡，蚀魂散的毒加速蔓延。暗红色纹路已经爬满全身，像一张狰狞的蛛网。他的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心跳慢得像随时会停。

“林渊……林渊……”

云芷抱着他，眼泪混进黑色液体里，消失不见。

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绝望，像黑色液体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她的口鼻，窒息她的呼吸。

就在这时——

怀里的林渊，忽然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一下，像垂死之人的最后痉挛。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不是清醒的睁眼，是……某种本能。

他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灰。但灰雾深处，有细密的符文在流转、碰撞、重组，像在计算什么，又像在……召唤什么。

他张开嘴，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不是人言，是更古老、更晦涩的……语言。

音节出口的瞬间，周围的黑色液体，忽然“活”了。

不是攻击，是……朝拜。

无数细小的黑色光点从液体中浮出，像萤火虫一样飞舞、汇聚，最后化作一条条细长的黑色丝线，缠绕在林渊身上。丝线不是束缚，是连接——连接他与这片液体，连接他与这个……空间。

云芷愣住了。

她“看见”了。

用神性之眼，她看见了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林渊身上那些黑色的丝线，正源源不断地从液体中抽取某种力量——不是污秽，是更本质的、属于这个世界“暗面”的力量。那股力量顺着丝线流入他体内，与正在崩解的书印融合、对冲、最后……达成某种诡异的平衡。

蚀魂散的毒，被这股力量压制了。

书印的崩解，被这股力量延缓了。

甚至，林渊苍白如纸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但他付出的代价是……

他的头发，从灰白，变成了……纯黑。

不是健康的黑，是那种深渊般的、不透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的黑。他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像久不见阳光的死人。

而他睁开眼睛，看向云芷时——

那双眼睛里，灰色的符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黑色。

像两颗黑洞，深不见底，仿佛多看一秒，灵魂都会被吸进去。

“林渊……”云芷声音发颤，“你……你是谁？”

林渊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是……守门人。”

守门人？

不是守书人？

云芷还没反应过来，林渊已经挣脱她的怀抱，站了起来。

他站在黑色液体中，身体悬浮，黑发无风自动。纯黑的眸子看向四周，像在打量自己的领地。

“这里是……‘门’的内侧。”他喃喃，“三千年前，初代守书人封印的……不是巢穴，是门后的‘污秽之源’。”

他抬起手，对着虚空一抓。

黑色液体剧烈翻涌，从中浮出一块巨大的、残缺的石碑。

石碑是暗红色的，表面布满裂痕，但依然能看清上面刻着的古老文字：

“镇狱碑——封秽于此，万世不启。”

“初代守书人·守正立”

云芷睁大眼睛。

镇狱碑……初代守书人……

“你看到了。”林渊——或者说，被某种存在附身的林渊——转头看她，“初代封印的，不是门，是门后的‘狱’。但现在，狱要破了。”

他指向石碑底部。

那里，有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裂痕深处，有猩红的光在流动，像……血液。

“蚀魂散的毒，紫阳的剑气，我的重伤，还有你神性的刺激……”林渊低声说，“这些力量叠加，惊醒了‘狱’里的东西。它想出来。”

话音未落，石碑剧烈震动！

那道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蔓延！

猩红的光从裂痕中涌出，像鲜血喷涌，将周围的黑色液体染成诡异的暗红！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到极致的气息，从裂痕深处弥漫开来！

那不是污秽，是比污秽更古老、更疯狂、更……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云芷浑身汗毛倒竖。

神性在尖叫，在预警，在疯狂示警——危险！危险！危险！

“它要出来了。”林渊说，“我们必须……重新封印。”

“怎么封？”云芷颤声问，“你现在的状态——”

“我撑不了多久。”林渊打断她，“‘暗面’的力量在侵蚀我的神魂，最多一炷香时间，我就会彻底迷失，变成……另一种东西。”

他顿了顿：“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你继承书印。”林渊看着她，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光，“用你的神性，融合我的书印，成为新一代守书人。然后……用净世封印，重新封住这道裂痕。”

云芷愣住了。

继承书印？

融合神性与书力？

那林渊呢？

“你会怎么样？”她问。

“书印离体，我会死。”林渊说得很平静，“但至少……能保留一点真灵，或许还有轮回的机会。如果不这么做，等‘暗面’彻底侵蚀我，我会变成比秽奴更可怕的东西，到时候……你会死，东荒会死，这个世界……都会死。”

云芷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不……不行……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林渊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云芷，没时间了。”

他伸出手，按在自己眉心。

那枚灰色的书印，从皮肤下浮现，缓缓脱离，悬浮在他掌心。

书印很暗淡，布满裂痕，但依然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光芒——那是三千年来，无数守书人用生命凝练的“守护”意志。

“接住它。”林渊说，“然后……活下去。”

云芷的手在颤抖。

她看着那枚书印，看着林渊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光。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他背她回家。

想起这三年的相依为命。

想起他烧书救她，燃命封印，一次次挡在她身前。

现在，轮到她做选择了。

接，林渊会死。

不接，所有人都会死。

“我……”

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但话没说完，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一道青光破开黑色液体，从天而降！

清虚真人！

他落在两人面前，青云剑在手，剑身青光流转，将周围的黑色液体逼退三丈。看到林渊手中的书印，他瞳孔一缩。

“林渊！你疯了？！书印离体，你会神魂俱灭！”

“我知道。”林渊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放屁！”清虚真人罕见地爆了粗口，“还有办法！老夫带你回天枢城，用‘九转轮回阵’温养神魂，总能找到——”

“来不及了。”林渊指向石碑。

那道裂痕，已经扩大到三指宽。

猩红的光像喷泉一样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的轮廓。轮廓像人，又不像人，有无数只手，无数只眼，无数张嘴，每一张嘴都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光是看一眼，就让人神魂剧痛，心智崩溃。

“那是什么……”清虚真人脸色大变。

“门后的东西。”林渊说，“初代守书人封印的‘狱’里关着的……上古战争的失败者，被污染的神魔残骸，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它要出来了。等它完全挣脱，别说天枢城，整个中州都挡不住。”

清虚真人沉默了。

他能感觉到，那道裂痕里涌出的气息，已经超越了元婴，甚至超越了化神。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属于更高层次的力量。

虽然残缺，虽然疯狂，但依然是……神魔层次。

“所以，”林渊看着他，“前辈，没时间犹豫了。让我把书印传给云芷，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施展第二重封印，把这道裂痕暂时封住。之后，请您带云芷离开，找到剩下的守书令和神格碎片，完成完整的七重封印。”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交代后事。

清虚真人握剑的手在颤抖。

三百年来，他见过太多生死，太多牺牲。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可能。

“林渊……”云芷终于哭出声，“不要……我不要你死……”

林渊看着她，笑了。

笑得很温柔，像初见时那个沉默但干净的少年。

“云芷，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他轻声说：

“这世道这么烂，总得有那么一两件东西，是值得拼了命去守的。”

“以前，我守的是你。”

“现在，我要守的……是这条被你、被我、被所有相信‘第三条路’的人……走出来的路。”

他顿了顿：

“所以，别哭。”

“接住书印。”

“然后……替我走下去。”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书印，化作一道灰光，飞向云芷眉心！

云芷想躲，但身体不受控制。

神格碎片在共鸣，在渴望，在与书印产生某种深层的联系。

灰光没入眉心。

瞬间——

海量的信息涌入识海！

比之前梳理时多百倍、千倍的信息！三千年来所有守书人的记忆、知识、感悟、牺牲……全部涌来！

云芷闷哼一声，七窍同时溢血，身体剧烈颤抖。

但她咬牙撑住了。

因为林渊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

“稳住心神。”

“书印会与你的神格融合，过程很痛苦，但……你必须承受。”

“因为从今以后，你就是……第八代守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