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齿铜牙少年行 第五章 夜半惊潮

回到茅家埠货栈的三日，纪晓岚与杜小月深居简出，一面调养伤势，精进武艺，一面通过芸娘暗中打探杭州城内的风声。

芸娘带回的消息不容乐观。纳兰瑞似乎已确定他们潜入了杭州，杭州府衙与驻防八旗兵丁盘查愈发严密，各处码头、城门增派了双倍岗哨，对形迹可疑者，尤其是带有北地口音的青壮年男女，盘问得格外仔细。市面上亦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在暗中寻访，显然纳兰氏动用了黑白两道的势力。

“纳兰瑞此人，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芸娘忧心忡忡，“他在杭州经营多年，与知府、织造乃至驻防将军皆有往来，爪牙遍布。货栈虽僻静，也非久留之地，需得尽快与清风阁达成协议，离开这是非之地。”

纪晓岚颔首，他深知处境险恶。这三日，他臂伤在杜小月精心照料与清风阁所赠良药作用下，已好了七八成，行动无碍。闲暇时，他便与杜小月推演那霓裳剑舞的诸般变化，杜小月天资聪颖，又有全谱指引，进境神速，白绫舞动间，已隐隐有风雷之声，守御之时更是绵密周全。

第三日黄昏，天色阴沉，湖上起了风，浪头拍岸，发出沉闷的响声，似是山雨欲来。纪晓岚与杜小月早早用过晚饭，检查了随身物品，将那紫檀木匣用油布包裹得更加严实，藏于杜小月贴身之处，外罩宽大披风遮掩。

亥时初刻，两人辞别芸娘，依旧扮作寻常百姓，趁着夜色，悄然离开货栈，向孤山方向行去。为避人耳目，他们未走湖滨大道，而是沿着人迹罕至的山间小径迂回前行。

夜风渐疾，吹得林木呜咽，湖涛阵阵。天上浓云密布，星月无光，四下里一片漆黑，唯有远处孤山脚下烟雨楼的几点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指引迷途的微弱灯塔。

行至孤山背阴处，距离烟雨楼尚有半里之遥，纪晓岚忽然停下脚步，拉住杜小月，隐入一块巨岩之后。

“先生？”杜小月低声询问。

纪晓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锐利地扫向前方黑暗的树林，低声道：“有血腥气，还有……杀气。”

他话音未落，前方林中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紧接着便是兵刃急促交击之声与怒喝！

“是袁兄的声音！”纪晓岚脸色一变！那怒喝之声，赫然是袁守道！

两人不及细想，立刻纵身向打斗声传来之处掠去。穿过一片竹林，只见林间空地上，数条黑影正围攻一人，剑光闪烁，劲风激荡。被围在核心的，正是多日未见、生死未卜的袁守道！

此刻的袁守道，衣衫褴褛，浑身浴血，左肩一道伤口深可见骨，显然经历过连番恶战。他手中长剑依旧挥舞如风，招式狠辣，逼得围攻之人难以近身，但步伐已显虚浮，气息粗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围攻他的，除了数名黑衣劲装的纳兰府死士外，竟还有两名身着怪异苗疆服饰、手持弯刀的汉子，刀法诡谲狠毒，专走偏锋，给袁守道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袁兄撑住！”纪晓岚大喝一声，软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银光，直取一名正欲从背后偷袭袁守道的苗疆刀客！

杜小月更是毫不迟疑，白绫如灵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卷向另一名苗疆刀客的手腕！

纪晓岚与杜小月的突然加入，令战局瞬间扭转。纪晓岚剑招精妙，专攻敌人必救之处，虽内力不及全盛时期，但眼光老辣，总能在关键时刻化解袁守道的危机。杜小月白绫飞舞，忽刚忽柔，将霓裳剑舞的守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护住自身，更时时策应纪、袁二人。

那两名苗疆刀客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如此厉害的对手，尤其对杜小月那诡异莫测的白绫极为忌惮，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纪兄！杜姑娘！你们……你们怎么在此？”袁守道见到二人，又惊又喜，精神一振，剑势复又凌厉几分。

“此事稍后再说！先退敌！”纪晓岚格开一名死士劈来的刀，急声道。

四人背靠背，结成阵势，与围攻之敌周旋。然而对方人数占优，那两名苗疆刀客更是悍不畏死，刀法越发狠戾。久战之下，纪晓岚旧伤隐隐作痛，袁守道更是摇摇欲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袁守道咬牙道，“他们还有援手在后！我们必须冲出去！”

他话音未落，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竹哨声！紧接着，四面八方竟亮起更多火把，足有二三十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围拢上来，为首者，赫然是那日北山逃脱的刀疤脸与柳依依！

“哈哈哈！袁守道！纪晓岚！看你们这次往哪里逃！”刀疤脸狞笑着，手中鬼头刀遥指众人，“交出《兰亭集序》，或可留你们一个全尸！”

柳依依亦是娇笑连连，纤指间金针寒光闪烁：“小妹妹，我们又见面了。这次，姐姐可不会再让你跑掉了哦。”

形势急转直下！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己方四人皆有伤在身，可谓陷入绝境！

纪晓岚心念电转，目光扫过四周，忽然对袁守道低声道：“袁兄，向烟雨楼方向突围！”

袁守道一怔，随即会意。烟雨楼是清风阁的地盘，或许有一线生机！

“跟我冲！”袁守道暴喝一声，不顾伤势，长剑如狂龙出海，向着烟雨楼方向猛冲！纪晓岚与杜小月紧随其后，剑光绫影，将拦路的黑衣人逼开。

刀疤脸与柳依依岂容他们逃脱，立刻指挥众人围追堵截。箭矢、暗器如雨点般射来！

杜小月白绫舞成一道光幕，将多数暗器扫落，但仍有一支淬毒弩箭穿透防御，直射纪晓岚后心！

“先生小心！”杜小月惊呼，欲要回救已是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一道青影闪过！“铛”的一声，那支弩箭被一枚突如其来的飞石击飞！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株大树的枝干上，不知何时立着那绿衣女子！她面纱依旧，手持弯弓，目光清冷地望着下方混乱的战局。

“清风阁！”刀疤脸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绿衣女子并不答话，弯弓连珠发射，银光闪烁，每一箭都精准地射向黑衣人或苗疆刀客的要害，逼得他们攻势一滞。

趁此机会，纪晓岚四人奋力冲杀，终于撕开一道缺口，向着近在咫尺的烟雨楼狂奔！

“拦住他们！放箭！”刀疤脸气急败坏地吼道。

更多的箭矢破空而来！袁守道为了掩护众人，殿后奋力拨打箭矢，背上又中了两箭，鲜血狂喷，脚步一个踉跄。

“袁兄！”纪晓岚回身欲救。

“别管我！快走！”袁守道嘶声吼道，猛地将纪晓岚向前一推，自己则转身，状若疯虎般扑向追来的刀疤脸！

“不！”纪晓岚目眦欲裂，却被杜小月死死拉住。

“先生！不能辜负袁大人！”杜小月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纪晓岚心如刀绞，知道此刻犹豫不得，一咬牙，与杜小月继续向烟雨楼冲去。

身后传来袁守道一声悲壮的长啸，以及兵刃猛烈交击之声，随即戛然而止……

纪晓岚与杜小月心中悲愤万分，却不敢回头，拼尽最后力气，终于冲到了烟雨楼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前。

“开门！快开门！”纪晓岚用力拍打着门环，声音嘶哑。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那日引路小厮惊疑不定的脸。

“是我们！纪岚！有追兵！”纪晓岚急道。

小厮看清是他们，又见到身后追来的火把，脸色一变，连忙将门拉开：“快进来！”

两人闪身而入，小厮迅速将门闩死。几乎就在同时，门外传来密集的撞门声与刀疤脸的怒吼。

“跟我来！”小厮不敢怠慢，引着二人穿过厅堂，直奔三楼。

三楼的静室内，风清先生早已等候在此，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火光晃动、杀声隐隐的景象，眉头微蹙。见到狼狈不堪、浑身血迹的纪晓岚与杜小月，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风先生！纳兰瑞的人杀来了！袁守道袁兄他……”纪晓岚急声道，语气中带着悲怆。

风清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楼下之事，老夫已知晓。袁守道……是条好汉。”他叹了口气，随即神色一肃，“纪公子，杜姑娘，看来对方已狗急跳墙，此地亦非绝对安全。原定之约，需得提前了。”

他走到墙边，在一处不起眼的雕花上按了几下，只听“扎扎”轻响，靠墙的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一道向下的昏暗阶梯。

“从此密道下去，可直通湖边一艘快船。会有人接应你们离开杭州。”风清取出一枚样式奇特的青铜令牌，交给纪晓岚，“持此令，前往海宁盐官镇，寻一位名叫‘江海天’的船老大，他自会安排你们下一步行程。”

纪晓岚接过令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与一个“风”字。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深深一揖：“多谢先生！大恩不言谢！”

杜小月亦是敛衽行礼，眼中含泪。

“快走吧！”风清催促道，“记住，保住性命，保住那件东西，真相自有大白之日！”

纪晓岚与杜小月不再多言，转身踏入密道。书架在身后缓缓合拢，将楼外的喊杀声与眼前的危机暂时隔绝。

密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通行，石阶向下，不知延伸向何处。两人借着手中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快步前行，心中充满了对袁守道的悲痛、对未来的迷茫，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潺潺水声与湿润的水汽。密道尽头，是一处隐蔽的河埠头，一艘乌篷小船静静停泊在黑暗中，船头立着一名蓑衣斗笠的汉子，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

那汉子见到纪晓岚手中的令牌，也不多话，只低声道：“上船。”

纪晓岚与杜小月踏上摇晃的小船，钻入低矮的船舱。那汉子解缆撑篙，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西湖水道，向着钱塘江方向驶去。

舱外，风雨声渐起，拍打着篷顶。纪晓岚紧紧握着杜小月冰凉的手，望着舱外无边的黑暗，知道杭州的惊魂一夜虽暂告段落，但前往海宁的路，以及那未知的“江海天”，又将带来怎样的风波？

《兰亭集序》如同一个永恒的漩涡，将他们不断卷入更深的江湖与朝堂纷争之中。而纪晓岚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查明一切，不负逝者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