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之心与玫瑰 第一章 钢铁之雨与残瓣

第一章钢铁之雨与残瓣

铁穹府的雨，总带着铁锈与硫磺的混合气息。

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将天工区的轮廓浸成模糊的剪影——那些琉璃瓦覆盖的飞檐下，裸露的钢铁支架如骨节般嶙峋，蒸汽管道顺着墙根蜿蜒，不时喷出白汽，在雨幕中凝成转瞬即逝的雾团。本该是工坊收工、商贩吆喝的时辰，天工街却死寂得像座坟场。

警戒线是流动的红光，符文灯在雨里明明灭灭，将“启明号”源晶商号的废墟圈成孤岛。穿黑制服的卫兵肩扛电磁步枪，枪身的冷光映着他们紧绷的脸。空气中飘着甜腥气，像被水泡涨的腐肉，吸入肺里时带着细针穿刺的疼。

“总督大人到。”

通报声穿透雨帘，一队护卫簇拥的身影自红光中走出。墨色风衣的下摆扫过积水，带起的水花精准地落在靴边三指处。陆北辰的肩背挺得如标枪，左手摘下皮质手套时，指节分明的手背上，淡青色血管像极了他腰间那把转轮手枪的纹路。

而他的右手，裹在银白的机械义肢里。

鸽血红宝石镶嵌的关节随着动作轻转，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嗒”声——那是他十六岁那年，在神晶实验场留下的印记。此刻，这只机械手正捏住一块焦黑的钢梁，稍一用力，半吨重的残骸便如枯叶般挪开，露出下方蜷缩的焦尸。

“数据。”他开口，声音像被蒸汽熏过的铁板，冷硬得能刮下锈。左眼的单片战术目镜上，绿色数据流正飞速滚动：源晶残留0.81单位（超阈值3倍），结构损毁73%，生物信号消失6例……

格物院刘院士捧着报告的手在抖：“是、是源晶过载，但波形不对，像被硬生生扯碎的。还有死者……他们的皮肤下，好像有晶丝在动……”

陆北辰没接话。他的目光已落在废墟深处，那里有一抹不属于焦黑与钢铁的颜色——是块被烧得卷边的粗布，正随着某个微弱的动作轻轻颤动。

“出来。”

两个字砸在雨里，惊得符文灯的红光跳了跳。机械右手的指尖，一枚细如发丝的合金探针悄无声息地弹出，反射着红光。

废墟后沉默了三息，随后，一个身影艰难地爬了出来。

是个女子，二十岁上下。粗布裙被气浪掀得破烂，污泥混着暗红的血渍糊在裙摆，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被砸伤了。湿透的头发黏在脸上，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和一双在雨幕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淬了火的琉璃，碎了角，却仍透着光。

“拿下。”卫兵刚要上前，陆北辰的眼神已落在她蜷曲的右手上。那掌心鼓鼓囊囊的，正透出幽蓝的微光，在雨里明明灭灭。

源晶。

“拿出来。”陆北辰向前一步，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女子下意识缩了缩肩。他比她高出近两个头，站在那里，就像铁穹府最坚固的瞭望塔，投下的阴影能将她整个人吞没。

女子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进衣领，她打了个寒颤，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有惊恐，有戒备，还有一丝被雨洗不掉的倔强。

“总督大人的话，你也敢违？”卫兵厉声呵斥，枪托在地上顿出闷响。

女子的肩膀颤了颤，终是没动。

陆北辰的耐心耗尽了。机械右手快如闪电，在女子反应过来前已扣住她的手腕。那触感很轻，骨头细得仿佛一捏就碎，与他冰冷坚硬的机械手形成刺目的对比。

“啊！”疼痛让她闷哼一声，掌心被迫张开。

是块指甲盖大的源晶碎片，幽蓝的光在裂纹中跳荡，像困在冰里的火焰。这种破损的秘晶极不稳定，是铁穹府明令禁止私藏的——三年前，她父亲苏明远就是因“私藏秘晶”的罪名，被他亲手判了斩立决。

“找死。”陆北辰的目镜闪过红光，“私藏源晶残片，出现在爆炸核心区，你是谁？”

女子疼得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她猛地抬起头，发丝被甩到耳后，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风霜的脸——眉是细眉，眼是杏眼，本该是娇怯的模样，此刻却透着股不肯弯折的韧劲。

“苏云锦。”

这个名字像颗生锈的钉子，猛地扎进陆北辰的记忆。战术目镜瞬间调出资料：前钦天监监正苏明远之女，三年前“通敌盗晶”案连坐犯，押送途中失踪。

罪臣之女。

陆北辰的眼神沉了下去。罪臣之女出现在源晶爆炸现场，持有禁忌残片，还敢在他面前藏东西……他的机械手指微微用力，女子的手腕上立刻显出红痕。

“你手里的残片，哪来的？”

“从张掌柜怀里掉的。”苏云锦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还有，这不是意外。炸弹在地下室，引信上刻着倒生莲——混沌道的标记。”

陆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混沌道，那个信奉源晶“低语”的邪教，十年前就该被连根拔起了。而“倒生莲”是他们最高阶的献祭符文，别说卫兵，就是格物院资深研究员，也未必能认全。

她怎么会知道？

更诡异的是，地下室的炸弹残骸五分钟前才被发现，引信上的符文尚未录入系统——她是怎么看到的？

机械义肢的关节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像是有电流窜过。陆北辰皱了皱眉，指尖的力道松了些。他注意到女子的手腕内侧，有块淡粉色的疤痕，像朵被踩烂的小玫瑰——那是三年前，她在审判庭外冲过来想咬他，被卫兵推倒时蹭到的。

那时她还穿着锦缎裙，哭得满脸通红，喊着“我爹是被冤枉的”。

“带走。”陆北辰松开手，合金探针收回，“关禁闭室，二十四小时看守。”

卫兵上前架住苏云锦的胳膊，她踉跄了一下，却在被拖走时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短，却像烧红的铁丝，烙在陆北辰的视网膜上。她的目光扫过他的机械右手，扫过他目镜后的眼睛，最后停在他风衣下摆的暗金龙纹上，像是要在那冰冷的刺绣里，找出三年前那个审判台上的影子。

就在那一瞬间，苏云锦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

猩红的血，冰冷的金属，还有他这只机械右手，正握着一颗跳动的、缠绕着晶丝的心脏。而他的脸，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唔。”她晃了晃头，冷汗混着雨水滑下来。又是这样……这些突如其来的画面，到底是什么？

陆北辰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他的注意力已回到废墟，战术目镜重新启动扫描。但不知为何，刚才握住她手腕的触感，却像某种微弱的电流，顺着机械义肢的线路，隐隐传到了心脏的位置。

那里，正传来熟悉的灼痛感——是义肢下的神经在抗议，提醒他今夜的“压制剂”，又该加量了。

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穹府的每一寸钢铁，发出沉闷的轰鸣。天工区的蒸汽塔突然喷出一道白汽，在铅灰色的天幕上拖出长长的尾巴，像道未干的泪痕。

没人知道，这场钢铁之雨里，被命运强行拧在一起的两个人，终将在蒸汽与血泊中，撕开怎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