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雨季不再来 第10章 无声的印记

尖锐的警笛声最终停在了筒子楼下。冰冷的雨水混杂着灰尘和破碎的情绪，在狭窄的楼道口流淌。陆云骁后背火辣辣的痛感被刺骨的寒意和怀里南栖滚烫的泪水反复冲刷着，像冰与火在他小小的身体里交战。

警察的到来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南栖父母失控的怒火。面对穿着制服的警察，南建国（南栖爸爸）那点暴戾气焰瞬间瘪了下去，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着“家务事”、“闹着玩”。南栖妈妈则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带着几道抓痕，捂着脸呜呜地哭，不知是委屈还是后怕。

警察严厉地训斥了他们，尤其指着地上碎裂的搪瓷杯和陆云骁明显被划破、洇出血迹的后背衣服：“看看！差点伤着孩子！这是家务事？这是危害他人安全！”又看向蜷缩在陆云骁怀里、依旧在无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珠子般掉落的南栖，语气软了些：“小姑娘吓坏了吧？还有你，小朋友，伤得重不重？”

陆云骁忍着疼，摇摇头，声音还有点哑：“我没事…警察叔叔，你们…你们帮帮栖栖…”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恳求。

最终，警察留下了联系方式，警告了南栖父母，并要求他们改天去派出所做笔录，还特意提醒他们会联系社区关注。警车开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和面面相觑、脸色灰败的南栖父母，以及几个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邻居。

陆妈妈和张姨几乎是和警察前后脚赶到的。是附近一个看不过去的邻居偷偷给陆家打了电话。当陆妈妈看到自家儿子浑身湿透、后背衣服破了个口子、隐隐渗着血迹，却还死死抱着哭得几乎脱力的南栖时，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云骁！”陆妈妈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想把两个孩子分开。

陆云骁却抱得更紧了，像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带着哭腔：“妈！别动栖栖！她吓坏了！”

陆妈妈看着儿子脸上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执拗，再看看他怀里那个苍白脆弱、像片落叶般颤抖的小女孩，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对南栖说：“栖栖乖，别怕，阿姨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她又看向陆云骁，语气不容置疑：“云骁，松手，让张姨先看看你后背的伤！听话！”

在陆妈妈和张姨半哄半劝下，陆云骁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张姨小心地撩开他被划破的湿衣服，看到后背靠近肩胛骨的地方，被碎瓷片划了一道几厘米长的口子，虽然不算太深，但皮肉外翻，周围红肿一片，还沾着泥水和细小的碎屑，看着就疼。

“哎哟我的小祖宗！”张姨心疼得直抽气，赶紧拿出干净的毛巾小心擦拭，“得赶紧去医院处理！可别感染了！”

陆云骁疼得龇牙咧嘴，小脸煞白，却还是固执地扭着头去看南栖。南栖被陆妈妈轻轻揽着，脱离了陆云骁的怀抱，她似乎瞬间失去了支撑，小小的身体晃了一下，眼神有些空洞，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打湿了陆妈妈昂贵的羊绒衫。

陆妈妈看着眼前这对可怜的孩子，再看看楼道口那对如同斗败公鸡、蔫头耷脑的南栖父母，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涌了上来。她站起身，牵着南栖冰凉的小手，走到南建国和还在抽泣的南栖妈妈面前。陆妈妈平时总是温婉和气，此刻却绷着脸，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带着一种属于成功人士的压迫感。

“南先生，南太太，”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抽泣，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今天的事，警察已经记录在案。作为云骁的母亲，也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你们在孩子面前的行为！看看栖栖被你们吓成什么样子了？看看我儿子为了护着她伤成什么样了？”

南建国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想反驳：“陆太太，这是我们的家事…”

“家事？”陆妈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眼神更冷，“家事就可以让孩子置身危险？家事就可以让孩子的心灵受到这样大的创伤？我告诉你们，孩子不是你们的私有物！他们的安全和心理健康，社会有责任关注！”她特意加重了“社会有责任”几个字，目光扫过周围探头探脑的邻居，又落回南栖父母身上。

“今天，栖栖我先带回我家照顾。等你们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冷静下来，再考虑怎么面对孩子吧。”她不再看他们难看的脸色，转身对张姨说：“张姐，你带云骁去医院处理伤口，仔细点！我先带栖栖回家。”

陆妈妈的决定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南栖父母被她的气场慑住，又理亏在先，加上警察的威慑，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妈妈牵着如同木偶般的南栖，坐进了停在路边的、锃亮的黑色轿车里。

陆云骁被张姨带去医院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整个过程他疼得冷汗直冒，却一声没吭，只是不停地问张姨：“栖栖呢？她怎么样了？还在哭吗？”张姨心疼地安抚他：“少爷别担心，太太带她回家了，会好好照顾她的。”

处理完伤口，天色已经擦黑。陆云骁后背缠着纱布，穿着张姨临时买来的宽大T恤（原来的衣服破了），被张姨小心地扶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闻到一股热牛奶的香甜气息。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陆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搂着南栖。南栖已经换上了陆云舒的一套干净柔软的粉色小兔子睡衣，头发被仔细地擦干了，松散地披在肩上。她蜷缩在陆妈妈温暖的怀里，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空洞，只是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陆云舒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糯米团子，正趴在南栖腿边，好奇地用手指戳着她睡衣上的兔子耳朵，奶声奶气地说：“栖姐姐，兔兔！”

看到陆云骁回来，南栖捧着牛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目光立刻黏在了他身上，尤其是他缠着纱布的后背位置。她的嘴唇抿紧了，刚刚恢复一点平静的眼眸里，瞬间又涌上了浓重的水汽和…深深的自责？

陆云骁赶紧走过去，忍着后背的牵扯痛，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栖栖，我没事！你看，就一点点小伤，医生阿姨说很快就好啦！”他故意在原地蹦跶了一下，结果扯到伤口，“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小脸皱成一团。

南栖看着他强忍疼痛还要安慰自己的样子，眼泪终于又忍不住滚落下来，大颗大颗地砸进牛奶杯里。她放下杯子，从陆妈妈怀里挣扎着下来，走到陆云骁面前，伸出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了碰他手臂上没受伤的地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哽咽：

“对…对不起…骁哥…都是…都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陆云骁急了，顾不得疼，一把抓住她冰凉的小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栖栖，你记住！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好！是他们吓到你了！以后…”他看着南栖泪眼婆娑的小脸，一股热血混合着前世的记忆和此刻的承诺冲上脑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

“以后，我保护你！我一定…一定会改变一切！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我们…我们还要一起去看阿尔勒的夕阳呢！”他喊出了前世那个未能实现的约定。

话音落下，客厅里安静了一瞬。只有陆云舒不明所以地眨巴着大眼睛。

陆云骁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脸瞬间涨红。完了！说漏嘴了！阿尔勒…那是法国啊！他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怎么会知道？

他紧张地看向南栖，心脏怦怦直跳，生怕她追问。

南栖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动容、巨大的悲伤、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和温柔？那眼神太深，太重，完全不像一个刚经历家庭风暴的小女孩。

她没有问“阿尔勒在哪”，也没有质疑他怎么会知道。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擦去了陆云骁因为紧张和疼痛而渗出额角的冷汗。她的指尖带着微颤，动作却异常轻柔。

然后，她仰起苍白的小脸，看着陆云骁因为惊愕而睁大的眼睛，嘴角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很疲惫，却像穿透厚重阴云的、第一缕纯净的暮色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进陆云骁的耳朵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沉重的承诺：

“嗯。一起…看夕阳。”

陆云骁看着她眼中那奇异的光芒和嘴角那抹疲惫却温暖的微笑，听着她那句平静的回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几乎要跳出胸腔！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试探，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一个无声却无比清晰的印证！

窗外的暮色彻底沉了下来，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客厅。南栖轻轻回握住陆云骁的手，小小的掌心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陆妈妈看着两个孩子交握的手和他们之间那无声流淌的、超越年龄的厚重情感，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怜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那个关于阿尔勒夕阳的约定，像一颗带着前世印记的种子，在这个风雨飘摇后的暮色里，悄然落进了现实的土壤。而南栖那无声的回应和眼底奇异的光，则是陆云骁守护之路上的，第一道清晰而沉重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