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月传奇 第四章 沉香阁

王府的确很大，沈月柔只觉得走了好多路，还没有看见沉香阁的影子，直到额间微微冒汗的时候，终于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座独立的小院落。与整个王府的富丽堂皇和北国风格不同，沉香阁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一番江南园林的景象。几丛修竹，几段回廊，几处太湖石，几缸睡莲，硬是把院子装点得分外雅致起来。更难得是此处既然名为“阁”，还当真建有一座二层高的小楼，这多少让满腹忧思的沈月柔感到一份惊喜。

“姑娘，这就是沉香阁了。这里什么都好，就是离主屋远点，其他人都不常来，”侍女中年龄较小，也较为活泼的小玉热情地介绍着。香儿一听，马上插话说：“远有什么不好，清静自在呀！”边说边扯了扯小玉的衣袖。

沈月柔冷眼看着，马上明白了她们二人的言下之意，“原来是一座‘冷宫’，如果没有复仇的计划，我倒宁愿终此一生做这‘冷宫’的主人，也强过做他人的玩偶。”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凄然一笑。

小玉以为她是因完颜昊天的冷落而难过，于是连忙说“姑娘，你别难过，香儿姐姐说得对，这里清静自在，倒比与那些奸主儿、刁主儿住在一起畅快些。”香儿冷哼一声，赶前两步去开院门。原来这香、玉二人都是跟随兰若多年的侍女，其中又以香儿与兰若最为贴心，此次被分派来服侍沈月柔，心中自是几百个不愿意，更何况沈月柔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南宋进贡的女奴，因此，香儿心中更为兰若感到委屈和不值。于是，言语举止间不免对沈月柔多有不敬之意。

沈月柔料想她对自己有怨气，倒也不以为意，只对小玉微微一笑，“好妹妹，姐姐不难过，只是委屈了你们跟着我受罪。”小玉连忙摇头，“姑娘千万别这么说。”

“你们两个快点吧，还嫌不够累啊！”走在头里的香儿已经打开了院门，站在台阶上不耐烦地催促着。

沈月柔低头不语，加快脚步进了院落。扑面而来的南国景物不禁让她心中感慨万千，故国如梦，人生难测，看来今后都只能以此自慰了。趁着两个侍女忙着打扫的当口，她缓步上了二楼，发现这里是一个布置得十分淡雅的卧室，但真正吸引她的则是天边那一轮西沉的夕阳，金色的阳光洒满卧室的每个角落，让人的心也似乎跟着暖和起来。沈月柔缓缓走到窗边的美人靠前坐下来，不由得看痴了。直到天边的红逐渐褪去，她还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如此留恋。”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沈月柔心中一凛，虽然自己注定要以女色侍人，而且还要争取得到完颜昊天的宠爱，但却毕竟是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单独相处，一时间不由得紧张起来。她转过身，头也不敢抬，只微微一福，强自镇定地唤了一声：“大人。”

此时的完颜昊天已经换了家居的便服，正懒洋洋地倚靠在门边看着她。其实，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在兰若房中梳洗妥当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来了这平时难得来一回的沉香阁。

当他上得楼来，看到的沈月柔与他在大漠中，在皇宫中看到的沈月柔都不一样。第一次在大漠中见到她时，她是淡定自若而不失刚强的，第二次在皇宫中看到她时，在她淡漠的面具后却隐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而一个人独处时的沈月柔则是沉静而忧郁的。她的沉静让完颜昊天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不仅是周围环境的安宁，更是心灵上的安详和宁静，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倚在门边，不愿轻易打破这奇妙的时刻。而她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忧郁，又不禁令他为之心痛，恨不得上前替她抚平轻蹙的眉头，这种欲望的强烈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沈月柔垂首伫立，感觉着他正一步步靠近自己，一颗心不由得越来越乱，拢在袖中的双手也绞握得越来越紧。

完颜昊天抬手轻托起她的粉颊，在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时，他的唇边不由得溢出了一丝傲然的笑，轻缓地说：“你怕我？”

在最初的慌乱后，沈月柔稳住心神，淡然地直视着那一双冷傲的眼，“月奴的使命就是服侍大人，所以当然要懂得敬畏与顺从。”

完颜昊天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看来，你不仅胆量过人，而且口齿也很伶俐呀。”

“大人过奖了。仓促之间，未及给大人奉茶，月奴这就去吩咐一声。”沈月柔抓住机会，借机从他身边脱身。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时，完颜昊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就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头一低，径直覆上她的樱唇。沈月柔浑身一僵，杏眼圆睁，双手不由自主地隔在胸前，徒劳地想推开他。一吻既终，沈月柔倚靠在桌沿，背过身子，难堪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样一幅羞中带怯的样子，让完颜昊天冷硬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他轻叹一声，上前一步，从背后轻轻环住月柔娇小的身子，让她完全契合在他的胸膛里，下颌在她的乌发边来回轻蹭，静默不语。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比刚才的猛烈更让沈月柔震惊和惶惑，在他温暖而宽厚的怀中，自己长期以来隐忍不发的委屈与心酸，突然不明所以地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一颗心拧得发痛，两行清泪早已不由自主地顺流而下。

这样陌生的情愫，让她困惑不已，他不是自己要报复的对象吗？他不是该死的金人吗？他不是与自己仅仅见过三面，说不到十句话的陌生人吗？为什么自己在他的怀中会不自觉地放松心防？沈月柔思忖着，“沈月柔啊，沈月柔，你的国仇家恨不能忘啊，他是你要媚惑的敌人，不是你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一念及此，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偷偷拭去腮边的泪珠，转过身来时，她已经收拾好情绪，抬眼望着那冷傲伟岸的男子，破颜而笑，“月奴迟早是大人的人，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她的眼中分明有泪，她的笑中分明带苦，那疏离迷茫的眼神、娇媚的笑颜和暧昧的话语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完颜昊天的呼吸为之一窒，不由得双目微眯，一道深邃锐利的眼神仿佛要看穿看透这谜一样的汉人女子。说实话，高高在上的他从不曾如此注意过一个女人的情绪，即使是兰若，也是跟随他的情绪而活。但这个柔弱的女奴却能如此轻易地牵扯他的心弦，这不禁让他暗暗皱了眉头，“也许仅仅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而已，等新鲜劲儿一过就好了。”

于是，他退后一步，淡淡地说：“你明白就好。你要谨记你的身份，不能有丝毫的逾矩，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如何！”沈月柔闻言，心狠狠地收缩了一下，痛得她唇边那一抹娇笑再也挂不住了。

略顿一顿，他接着说：“按规矩，我今天必须在兰若房中就寝，所以不能陪你。你这里的饮食起居，我专门安排了窦妈妈负责，她是府中的老人，也是汉人，烧得一手好菜，应该会合你的口味。待会儿，你自己就餐，也不必到主屋问候了。”话音一落，他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一听他不在自己房中就寝，沈月柔的心随之一宽，于是赶紧回应一声：“是。月奴恭送大人。”

完颜昊天身形一顿，停在楼梯口，头也不回地说：“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我会叫你月儿。”说完，离楼而去。

沈月柔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长叹一声，久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