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月传奇 第二十五章 执念

按着惯例，上元节这天皇族成员要登上宫城北面的拱辰门城楼与民同乐。完颜昊天和兰若是在午膳后入的宫，夫妻二人循例一同先到诸位太妃和皇后宫中觐见。兰若事先为太妃们和皇后精心准备了节礼，完颜昊天看着兰若应对得体，宾主尽欢，不禁打心底里觉得她真是一个完美的妻子。

晚宴后，完颜烈携皇后，各宫妃嫔、皇族成员登上城楼，城门下山呼万岁，热闹非凡。完颜烈踌躇满志地一笑，下令掌灯，顿时各坊各街灯火通明，各型彩灯争奇斗艳，一时间楼上楼下一片欢腾。

帝后并立，丽贵妃等一众妃嫔环侍身侧。皇后平日端庄稳重，此时也不禁喜形于色，倒是一贯娇媚可人的丽贵妃看着淡淡的。完颜烈一回头，把丽贵妃拉到身边，丽贵妃的脸上才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伊月见无人注意到她，便悄悄走到完颜昊天身边，兰若一见，低低一福：“请月嫔娘娘安。”

伊月微微一笑，敛首回了一礼，“大人与夫人形影不离，真是鹣鲽情深啊！”

完颜昊天冷冷一哼，没有作答，倒是兰若微红了脸，大大方方地回道：“夫妻本是一体，自然该形影不离。皇上皇后不也如此吗？”伊月笑容一僵，这才知道兰若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她尴尬一笑，接着说：“本宫过来是想麻烦夫人代问月柔姐姐好。今儿个是我们姐妹俩来到大金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姐姐不能亲眼看看这中都繁华，所以本宫特意赏赐了一些小玩意以排遣姐姐的思乡之情，也不知道姐姐中意与否，还烦请夫人转达我的一片心意。”

兰若听到这里，总算是听明白了伊月的弦外之音。月柔在府中只是一个妾身未明的女奴，现在伊月这般说话其实就是有意抬高她的身份，暗示王府要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她礼遇有加。兰若看了完颜昊天一眼，只见他负手而立，望着楼下的人潮灯海，似乎并未听到伊月的话，只得按捺住性子回答道：“娘娘的心意我一定带到就是了。”

伊月一颔首，带着一抹矜持的笑意退回自己的位置。兰若心中有气，心想自己从未曾亏待过月柔，都是她自己三番五次惹怒大人才被惩罚，怎么在伊月这些外人眼里倒好像是自己容不得人一样，还要受这夹枪带棒的提点。

完颜昊天默默伸手揽住她的肩，兰若感受到他的安抚和歉意，委屈的情绪稍稍得到平复，微微一撇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因为金池公主的缘故，韩济杲也获邀登楼。完颜昊天心中一动，主动上前与他搭话：“敢问韩大人，尊夫人闺名可是若溪？”

韩济杲眼中精光一闪，侧身微微避过金池公主，低声道：“正是，不知大人从何得知？”

完颜昊天一笑：“我府中有一宋国进贡的秀女，姓沈，闺名月柔，自称与韩夫人是旧识，不知韩大人可有印象？”

韩济杲淡淡道：“不瞒大人，内子的确有一位表妹姓沈，但不知大人府中的那位沈姑娘是否就是内子的表妹呢？”

完颜昊天敏锐地感觉到韩济杲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此时也不便深究，只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改天我带月奴登门拜访韩夫人就是。”

韩济杲一拱手：“韩某荣幸之至，定当恭候大人大驾光临。”完颜昊天一眯眼，突然感觉他其实就等着自己的这句话而已。果然，能当上大金南院枢密院的男人的确不简单。

这时，多罗匆匆上楼，远远地朝这边张望。完颜昊天心念一动，招手示意他过来。多罗递给他一张字条，他瞄了一眼，“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他手一紧，死死把字条捏在手里，心底微微起了波澜。完颜昊天自己也不明白，怎么越是冷着她，越是强迫自己远离她，却越是会情不自禁地想着她，关注着她的一切。

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径直把纸条递给韩济杲，“不知韩大人能否帮我解惑呢？”

韩济杲摊开纸条一看，脸上一丝痛楚闪过，但还是努力保持着温熙的笑意：“此二句出自宋国词作大家辛幼安，辛弃疾的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

完颜昊天沉沉道：“愿闻其详。”

韩济杲苦笑一下，微微踱出数步，拢在袖内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相握，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荡，低低吟道：“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吟罢转身，他直直望着完颜昊天：“这两句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眼里压根没有离情别恨，也就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真会有人伤心到一夜白头的事情。这相思之情真是让人愁肠断，泪难禁啊。”

完颜昊天面沉似水，但黑瞳内风云滚动，他定定地问道：“韩大人相信这世间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吗？”

韩济杲一呆，万没料到堂堂的国论勃极烈大人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沉吟了一下，目光坚定而隐忍地望着完颜昊天，缓缓道：“早两年，韩某一定会笃定地回答大人有，但是现在韩某却无法回答大人的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没法兑现这样的承诺。但是韩某知道若是没了她，世间繁华皆是虚无，眼前一切都没了意义，所以就算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知道她痛苦，还是不愿放手，这是韩某的执念，也是韩某的底线。”

完颜昊天微微动容地望着这个清俊的男子，第一次好奇那个名叫“若溪”的女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这一瞬间，他与韩济杲之间似乎做到了心意相通，韩济杲的一番话理清了他一直晦暗不明的心思，说出了他一直无法宣诸于口的感觉，原来他对月柔何尝不是一样的执念，这满眼浮华不及她一眼万年。

完颜昊天再也忍不住，他一转身低低与多罗交待两句，匆匆下楼上马而去。兰若远远望着，拼命忍住眼泪，装着若无其事地回身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高傲地抬起头，俯视楼下众庶，因为她知道此时她能做的就是保住身为国论勃极烈夫人的体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