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年代 第十章：一去二三

细雨淅沥，此方天地除却雨声，也倒是静谧的很。

余阑和赵小朵走在小路上，前方是一排排的墓碑。赵小朵为余阑撑着伞，神色悲伤。今早起来后两人向孟岐山夫妇告别，便一起来了这位于温州城郊的陵园。

来至爷爷的墓碑前，赵小朵收起伞，任凭雨点打落身上。

两人一同跪下，严肃而又庄重。

磕了头后，余阑走的稍远些，点了根烟，站在能看得到小朵的地方。

冷风打在赵小朵的脸上，仅是伏地片刻，身上就已经湿了大半。

“奶奶，小朵来看你了...”

直到多年后在我回忆时，想要把他们诉诸笔上之际，仍然不免对小朵满满的感慨。

我这样写道：小朵自幼少见生母，父亲不亲我，母不爱我。

跪倒在墓碑前的，是年方二十四岁的赵小朵。是飘零了十八年的赵小朵。

一缕青丝一声叹，满头华发满腹怨。奶奶初见母亲时，便铁口直断，这个女人定然不是个好妻子，倒是个好情人的料子。

父亲执意娶了她。婚后的第六个月十一天，我降生于世间。第十二个月，他们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地方。母亲净身出户，此后六年时间里，爷爷奶奶的家是我的家，而我一共见了她十三次。

我记得她叫于绣冬，她有时光鲜亮丽，有时狼狈不堪。

所幸爷爷奶奶很宠我，可当我记事起，听到你们谈论时，还是不免心头一紧，她毕竟是我的生母，你们说她有很严重的病，不得不死，那一年她三十二岁。

从那之后年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对我更好了。二叔家的儿子来了你们都不见得多宠爱，小辈里，你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六岁之后，十八岁之前，我不知什么叫贫穷。上学起，每天拿着双份的零花钱，我永远都是同龄人中最阔绰的那一个。

我生命中的第十年，于绣冬去世。

我生命中的第十八年，爷爷去世。

我生命中的第二十年，奶奶去世。

我记得爷爷去世时同您讲过，一定照顾好我。

您去世时对我说，照顾好自己。

您和爷爷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第二年我就感觉到了异样。

奶奶，我明白了。六岁那年你们说起的于绣冬，她就是病发于那一年。她坚持了四年，我到今年，也是第四年，

说到这里，奶奶，您看那个抽着烟的傻子。我用手指过去，哈哈，他还回应我呢。父亲的失败让我不愿再去相信爱情和婚姻，可我终究还是幸运的，不是吗奶奶，有幸让我遇见了他。他叫余阑，他很爱我，这就够了，对吧奶奶。

........

余阑脱下身上的风衣，搭在胳膊上，正要点燃第五根烟时，突然听到咕咚一声。

他一生很少后悔，也不愿去悔。可这一会，他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转过身去的那几秒钟，小朵就摔在了地上。

余阑不管什么死者为大了，大步跳过几个墓碑，来到小朵身前，呼唤着她。

“我没事的傻子，只是腿麻了。”小朵绽开笑容。

余阑右眼皮猛跳，先用风衣把她包了起来，随后让她把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背着她就稳稳当当又很有速度地跑上车。

医院里，看着余阑着急忙慌地跑前跑后，赵小朵就觉得很安心。从这一刻起，她觉得自己完全属于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完全属于自己。正是这份互相的联系，构成了抽离于这个世界的爱。

“唉。”坐在赵小朵身旁的余阑长出了一口气。

“咋啦，累了吗老公？”赵小朵用没扎着针的那只手轻抚他的头发。

“幸好只是低血糖，吓死我了。”

余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小朵同志，是不是奶奶认可我了啊，都叫老公了啊。”

赵小朵轻笑，“奶奶认可了你，爷爷也会认可你，月清姐认可了我，岐山姐夫也认可了我，归根结底，是本小姐从心里认可你，所以，小老公，这样可以吗？”

余阑嘴角带笑不言语，忽然起身，掸掸袖子做了个清宫戏里太监们的经典动作，“老婆大人在上，请收小的一拜！”

“呵呵呵哈哈。”赵小朵咯咯笑，“平身吧小余子~”，她做了个很傲娇的表情。

翌日，赵小朵女士正式出任苏州月温州分公司副总经理。

一年又是一年。

又一年春节，余阑是在苍茫茫的大西北度过的。今天休息一天，但不能出去，余阑和几个战友带着偷出来的烟酒，和一些吃食，跑到了营地外面不远的一个稍大的白天特意挖的坑里。

呼啸的风中，荒凉的西北大地。余阑借着火光，用冻的已经僵硬的手指点燃了一支烟。

一晃来在队伍里已经三年了，来的时候几百人，到最后有的灰溜溜离开，有的提前离队另做他用。

三年时间只有身边这几个战友一直在。余阑很感慨，他感慨时间易逝，感慨青春难再，慨叹感情难续。

准备完毕，一旁看着很消瘦一副病态的萧晃说道：“哥几个，眼瞅着这个年过去，咱真就要天各一方了。”

胖子罗磐咧嘴，“刚路过政委办公室，里边儿没人，我进去看了眼，有几个小子过不了初六就得走。”

戴着蛤蟆镜的何蛩说：“我猜呢，得有他们二班副一个。”

“提前走的话，是得有他，还有什么宋榆关，白擎林他们，眼瞅着家里老子英雄，吃了三年的苦，得赶紧回去占坑了。”余阑嘬着烟，打趣道。

“诶，你咋不说呢，老许。”罗磐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许言。

“哥哥们，您们一个个的都精的跟啥是的，妹妹我就不嫌丑了吧？”许言一脸谄媚样。

她是这五个人里唯一的女性，也是整个集训队伍中仅存的十之一二的女生。

“啪！”罗磐狠敲了一下许言的帽子。

“去你的吧，老子最小，跟我这装嫩。”

“死胖子给脸不要是吧？”

许言和罗磐扭打在一起，其他三人看的乐呵。

罗磐因为体型过大，先是被许言一记蹶子腿踢中吃痛，随后就势后探回钩，扑通一声罗磐就摔在了地上，卷起了一阵沙尘。

许言骑在罗磐后背上，揪着他耳朵问道：“死胖子服不服？”

罗磐刚要出声，突然屁股一拱，翻身滑落坑内，又拽回许言，“快快快，快把火熄了，我看见纠察的了。”

来人脚步很快，这边正手忙脚乱的扑着火，两名纠察已经来到了坑外，看了看没说什么。

其中一名纠察扫了扫，找到余阑，对着他说道：“首长找您，急电，大事！”

余阑立马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因为他知道，能找到这里的基本只有二叔，而这三年里二叔没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所以一定是出大事了。

余阑掸掸身上的土，跳出坑里，问了一句，是首长办公室，对吧？

得到肯定后眨眼间就已经飞奔出去好远。

剩下的四人对视，何蛩推了推眼镜，说道：“不妙。”

萧晃看了眼纠察，“我们得去，走。”

四人先后跳出坑，朝着营地方向飞奔。

留下两名纠察面面相觑。

何蛩渐渐放慢了速度，看着身后不太明朗的天空，发出一声叹息。

缺月如人心，久难辨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