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麓谭 第五章 沧海月明

一轮残月皎洁明晰，呼啸不绝的北风粘连着层层雪埃好像一只只跳动的精灵奔跑在月光下，扬起了凌乱无暇的尘埃。明净的天空，白皙如同漂浮在水面薄纱的月光倾洒在王成明和王阳二人的身上，经过了白十又一番瞬身术折磨，二人上吐下泻后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匆忙赶路。这里是已经荒废的凤来村，目光所及之处破败凄凉的房屋坑坑洼洼的小路，以前热闹人声鼎沸的地儿已化作断壁残垣淹没在积雪之中，寒风吹过的空气中细嗅之下依稀还能闻到惨烈屠戮后残留的血腥，呼呼作响的风声也仿佛夹杂了阵阵呜咽低鸣惨叫声。

出了凤来村沿着崎岖羊肠小路以东北处是茂密丛林地，也是自古以来盛传尊崇的界林地，村里老幼逢大小时节红白喜事都会跑这几里地特意到林外的林仙寺参拜上柱香，希望得以保平安。村里老一辈时代传下来的告诫就是不得踏进林地，所以这林到底有多深林里有什么物事无人得知，只不过传言的是林地幽深百里，北毗邻沧海，倘若俯视看下来绵延浓密的林叶地好像弯曲的臂膀将凤来村搂住。这片林地之所以那么神圣使人仰望不敢亵渎，主要还在于附近村落甚至城镇自古就一直有着林仙的传闻，相传林仙有上天入地能御用世间万物的本领，而且不老不死，故事在时代村民口头相传中除了添油加醋愈发夸张的情节外有些细节也被完善了起来，“林仙”们也有了自己的代名词：云麓里。

看着月光下的满目苍凉，王成明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声念起咒语安抚周围亡魂，而似乎连风都静止了下来，温柔的月光倾泻在王成明和王阳二人身上。王阳注视了会儿：“过了村就应该是界林，走吧。”绕过林地前的林仙小寺庙便跨进了界林，虽说寒冬时节，但这些树木仍是枝繁叶茂翠绿一片，月光透过大大小小枝叶被切割成细细碎碎光束，地面上参差不齐高低不一的草丛里时不时还有不知名的野物在月色下窜动。除了树叶草丛的窸窣声，万籁俱寂，就连风声都好像被隔绝在外。

二人走了约莫百步左右来到一株躯干上泛着青苔的枯木前，这树远比其他树木高一倍有余，估量下来得七八个人环抱才可以抱得住。虽然枝干上光秃秃没有任何绿意，但奇怪的是枝桠里零星闪动着些许蓝光显得格外怪异且梦幻。王阳靠近这颗枯木后，右手单手隔空伸向树木的躯干凝神注视：“阝月阳运转，四象环生，天地八荒，缥缈呈现。”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法诀后一抹淡淡的幽光闪烁在指尖，王成明只觉得剧烈的抖动由远及近从脚下传来。王阳收手后朝王成明说道：“身子可给我站稳当咯。”抖动越发激烈，而且面前的这颗巨树也噼里啪啦作响，枝桠和躯干简直就像炸裂开来一样，丝丝缕缕的幽蓝斑纹逐渐从树根底部蔓延到树冠。幽蓝之光也因为斑纹的裂变而愈发强烈，强烈光斑闪耀的让王成明双眼都无法睁开，他稍稍闭目后右手在眉毛处搭了个凉棚半睁双眼，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也清晰起来，而第一次见到眼前景象的王成明怔怔呆在原地无法动弹。那身前矗立着硕大的枯木和翠绿的林木，被一片鸟语花香和涓涓细流所代替，闪耀蓝光的枯木逐渐在王成明和王阳身后暗淡下去，又恢复成了原本枯槁的模样，安静伫立在黄绿色的草地上。

王成明回身瞟了一眼，枯木背后就像有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一样缭绕至根本看不清的天空，雾气后则是原本他和王阳所在的界林地，脚下柔软的浅草踩下去一阵软绵绵触感传来就像棉花，草地不远处几十步的地方三座弧形白玉弯桥延伸到三个不同方向，桥下涓涓细流里锦鲤在盛开的莲花丛下缓缓游动，王成明随着王阳走过中间段的白玉弯桥后到了一圆形小岛上，岛上几棵桃花树竟然开的正茂，粉嘟嘟的花簇丛中蝴蝶翩翩起舞，“呆着干嘛呢，赶紧走呀。”王阳推了一把王成明。小岛尽头又是一座拱形桥延伸到河流中段的另一座岛上，王成明跟在王阳身后前前后后过了四五座这样的白玉拱桥后才渡过了这段河流，踏上了石板台阶上岸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层层直入天际高耸入云的石阶梯，阶梯两旁是两间灰石搭建的房屋，房屋各开两门单窗，每扇门扉上都刻画着缠绕袅袅云雾的两座山峰，轮廓处用白色勾勒出边线。“入云梯，止步。”右侧石屋的一扇门大开后一名浅蓝长袍少年缓步走出来，他腰间压着一柄修长长剑，乌黑长发由蓝色发带系在脑后。王阳见到他后爽朗大笑道：“是我呀，你汪师兄。”王阳走近后掏出右拳就锤在少年左肩上：“药我们带回来，人命关天哟，聚庆师弟！”聚庆吃痛闷哼了一声：“汪师兄你还是这么没轻没重。”他看了看王阳身后的王成明后低身作揖又朝王阳说道：“这入云梯那汪师兄你就自己爬吧！”然后嬉笑着朝王成明招招手：“成明师弟，来我这儿。”王阳抬头望了望那无边无际高耸入云绵延不绝就像盘龙一样的石阶梯，咽了咽口水急忙说道：“聚庆师弟，可别拿我开涮了呀。”

聚庆没搭理王阳，他在前面引路进入右侧石屋，虽说在房外看起来石屋并没有多大的样子，但正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右居室正是前往我们云麓里碧云峰，隔壁另一间自然前往是墨云峰的了。”石屋除了起居的床木衣柜桌椅之外没有其他繁琐贵重显眼物件，王成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很理解从这小屋怎么能够回到碧云峰，而身后的王阳可早就按捺不住了急忙上前问道：“师弟师弟，咱这次还是老样子吗。”聚庆毕竟晚辈，刚刚门外也是拿着王阳逗乐的玩笑话而已，他点点头：“是的，汪师兄，你且带好小师弟，”他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摸了摸王成明的头笑道：“现在不是小师弟了哦。”聚庆说完走到房屋边角的红木衣柜处，衣柜大致将近七尺高，顶部已是完全接近石屋顶端，四尺宽度看起来在这房屋里硕大的格格不入。王阳走近木柜用食指叩了叩门回首示意王成明也过来。聚庆双手合十后说道：“二位，请。”木柜双门突然大开可把王阳吓的往后大跳了一步。“汪师兄，成明师弟，进去后可千万不要乱动弹哦。”王成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后就直接被王阳大步流星拉着手跳进柜子里：“这就是纤云柜，人生在世难得能体验几次，毕竟嘛，下山机会本就不多。”王阳说完自己又似乎自嘲一样干笑了几声。砰的一声，柜门被聚庆冷冷关上，“这小子！”王阳见状又嘀咕起来。柜门外的聚庆右手食指和中指按在门扉上缓缓闭上双眼后运转周身起劲后左手食指轻声叩了三下门。

云麓里东西两座山峰遥望相立，东侧碧云峰向来无为而治以修身养性内功潜修为主，云麓内经为基础剑道为辅，西山墨云峰则秉持乖戾霸道的江天墨云诀，与碧云峰完全背道而驰两个极端。碧云峰上东北侧简单坐落着零零散散的木屋，呈弧形排开如同弦月，这些小木屋分别是陆路门下弟子的起居所在，沿着起居室外鹅卵石铺砌的小道往西走约莫几十步便可看到左手侧造型偏大的两室竹屋，屋外还晾晒着陆路最喜爱的肉干，走到此处鹅卵石小道也渐渐被石板路所取代，石板路在陆路竹屋处分成西南两道，径直再往西去的话是碧云峰的演武场也是日常修炼切磋之地，南下的话是沉云窟，每个入门的弟子基本都是在那里经历过一番终身难忘的摸爬滚打。碧云峰上除了陆路居室附近鲜有的青竹之外，其他地基本都是黄绿色枝叶的谙树，这树天生偏矮，躯干也就只有一成年人高低，但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枝叶每逢暖季时还带有淡淡的甜香，到了秋冬季寒冷时节这股香味虽说荡然无存但树木依旧茂盛繁荣如春。所以天气每次还暖时，当站在碧云峰上大口呼吸时，空气之中总会有那么一股股甜甜的不可名状香气沁人心脾。

竹屋内，陆路坐在床前的竹椅上，一身浅蓝长袍底部和袖口白色花纹勾勒出一圈绵延的祥云状，陆路花白的胡须直垂到胸口，胸前卷曲的浓密胡须用一根蓝色飘带扎起来，脸庞皮肤枯槁没有了鲜活红润的颜色，但深陷的眼窝里双目仍是炯炯有神闪烁金光。他右手拄着一根半人高墨绿色竹杖，眼睛一眨不眨得端详着竹床上躺着的少年。陆路身旁两名弟子背负双手好像木头人一样伫立在他身边。竹床上少年双目微闭，原本该是红扑扑的脸颊竟然毫无血色甚至泛着黑紫色，皮肤下的经络也渗着黑色隐隐好像要从皮肤里炸裂出来一样，定睛细瞧正是尹哲。尹哲甚至胸脯都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几乎都没有。

陆路也不知这样端坐了多久，直到竹屋内某处突然爆出一阵剧烈的真气波动，引得房间内气流混乱起来好像爆炸一样。陆路轻声说了句：“浔阳，渚清，去帮他们一把。”陆路身边二人俯身应了一声后往竹屋一角落走去，那里坐落一红木柜，正是纤云柜。浔阳靠近后右手捏了法诀后左手中指食指按压在木门后轻声叩了五下门，然后后退几步渚清上前拉开双门。扑通一声，王阳和王成明二人像俩木墩一样直接倒出来将瘦弱的渚清压在地上。“汪师兄！汪师兄！”渚清涨红着脸趴在地上拍着竹节地面喊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王阳一把将身上的王成明推下去后拍了拍身子尴尬着笑道，一旁的浔阳上前将渚清拉起身问道：“白师叔那边怎么说。”浔阳声音冷冷地问道，王阳则笑着脸小跑着到陆路身前作揖道：“师父。”然后又对还躺在地上的王成明使了个眼色，王成明哼了一声后也起身拍了拍身子急忙走到陆路身边。

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一样倾洒在碧云峰，此时天空万里无云寂静无风，站立在山峰南侧悬崖处还可以依稀听到不知名处海鸥的啼叫声。竹屋内，王成明将白十所给所说的一一转达给陆路，浔阳和渚清二人听后也脸色沉了下来，浔阳恨恨地道：“这使法之人好歹毒。”他愤怒的甩手。陆路起身小心将云阳镯套在尹哲的左手腕上道：“浔阳你且留下，将正阳散冲服给小师弟。我用气劲再帮他一把。”王阳听后不由说道：“师傅，这里交给我们吧。你休息一会儿。”陆路虽面容上已现憔悴但双眼依旧如同铜铃一样：“你带成明去休息吧，一路也辛苦了。”陆路朝渚清说道：“渚清，送送汪师兄和成明师弟去休息。”渚清作揖道：“好的师傅。”王阳叹了口气也和王成明作揖：“弟子告退。”

走出竹屋，看着庭院和鹅卵石路上静静流淌的月光，王成明心里堆满了疑问，他和王阳紧跟渚清往东走去。“汪师兄，小师弟到底是...”王成明还没问完，王阳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前面的渚清听到后却不以为然：“这可就说来话长呢，成明师弟。”“喂喂喂！”王阳手足无措的急忙捂住渚清的嘴：“这可不是我们随便能讨论的事！”渚清呜咽着嘴里大概是在说：“汪师兄，你别激动呀！这师傅都说没有关系的了。”

“小师弟的父亲以前是云麓里的弟子，后来听说是被遣返下山了，就定居在凤来村。”

“所以，师父救了师弟？顺便把他收入门内，这算不算，关系户呀？”

“咳咳，成明师弟误会了，师傅当时也是误会将师弟的父亲逐出师门。而且我们发现....”

“发现什么！”王阳和王成明异口同声问道。“师弟修为异于同年纪的常人，甚至远超你我。师父发现他体内充盈的是云麓内劲但也稍微有些不同，所以才将他纳入门下。”

“啊！？”王成明和王阳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呆在原地，“得亏这小子没被当做血肉傀儡为邪魔外道所用呀。”王阳摸着下巴说道，渚清也停下脚步应道：“对呀，我们这也算误打误撞吧，倘若晚几步的话师弟说不定也。”渚清没有再将下面的话说完咳了咳：“汪师兄成明师弟，走吧。”他在前面开路同时说道，原本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师父刚还说了，如果师弟醒来身体好转的话，入门考验之类还是要一样不能少得让他走一遍流程的。“王成明听到这不由得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什么的脸色也沉暗了下来，王阳听道则是哈哈大笑：“那可够这小子受得了，如果通过不了该不会把他扔下山吧。”说的同时王阳还撇了一样王成明朝他挑挑眉似乎嘲笑他一样，王成明见状切了一声扭头并没有理会。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说着就走到了碧云峰东侧的起居区。

“你们好好休息吧。”渚清看了看月色，月亮已近西沉，原本明亮如昼的月光也逐渐暗淡，“天色不早，我也先告退，去给师父守守门。”王阳和王成明俯身朝渚清道：“有劳师弟。”“多谢师兄。”王阳的房间在最东北角落倒数第二间，那最角落一直空的一间看来有朝一日是要给尹哲用的了，王成明则正好就在王阳隔壁。王成明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脑海里还是会翻滚着凤来村的一切，虽说他有时候表面嘻嘻哈哈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一样，但他还是无法忘记那一群群好似扑火飞蛾一样蜂拥着朝他们扑来的行尸群。而且在他们来回路上也道听途说了不少地方陆陆续续有着人死而复生和行尸的传闻，如果这是邛州苏家的计俩的话倒还好但就怕这幕后不仅仅是权力计谋那么简单。想着想着，王成明越发觉得头疼欲裂，交给师兄们好了，这可不是我小孩子该担心的事儿。王成明心里安抚着自己躁动不安的情绪。他起身盘起双腿气沉丹田运转周身气劲试着让自己心绪安定下来。王成明虽然入门不足两年而已，但修为长进飞快加上心思聪慧向来得到每个人的喜欢，他看到尹哲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两年多前的他所在的白鹭城一夜之间所有人就像蒸发一样不见踪影，他和父亲以及邻居经营的商局那天正好往晋州城送绸缎，待回来时白鹭城内已是空无一人，再接下来事儿奈何他怎么回忆也都没有画面和印象，只记得等他醒来时就是漂流在西海，被邋遢不堪的王阳救下来。想到这儿王成明不由笑了笑，他望了望窗外，睡吧，低声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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