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第一章 山海旧址

啾啾蝉鸣乱人耳，未却人心惑春秋。

焱焱夏日，袁和翻弄着仿古读物，临窗而视，街下车人劳碌，叫卖小贩荷担迁物，众人行之未留，匆匆过客，皆为生计。

“山海异闻录，子不语怪力可乱神，尽管是封建迷信，但古人又是怎么敕封众神，列山精野怪，司群仙星宿？”袁和仰天视日，金色烈阳直刺双瞳，泪腺应激泌泪，“人视日眼睛而流泪，闻锐物刮钢板而战栗，见黑暗而本能恐惧，千百年写入基因的行为终是为了自保吗？科学阐释物理，神学阐释唯心，科学是人逆天之举，仍未能窥探物质以外的领域，至少心灵一说，恐惧一说无法窥探。”

心念及此，袁和背影一偻，一抹鲜血从嘴角咳出。早于一月前袁和确诊肺癌晚期，未等医生治疗方案，袁和已独身出院，从大学宿舍搬出，住进了峡海市最烂的小区，时至今日，袁和仍以找到实习为由瞒着周身亲友。

药石不可治，强行续命，以袁和父母几十年散工的微薄薪资也无济于事。

“若是天下有仙，科学未及之处或许仍有余地，但人道存世千百年，终只有奇观而神迹不现。医学不能救我，唯心之力又无处可寻。”袁和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或将归去，这身体能撑至今日已然油尽灯枯，如今病入膏肓，想要依赖唯心之力催眠自己也是力竭。

失重，抽离，袁和全身不剩一丝力气，倚桌而立的枯槁手臂已和轻如稻草的身体一般坠倒于地，光线已经逃离，胸腔也再无隆起。袁和塌陷了，整个人和瓷砖地板牢牢吸在一起，体温在空气中逸散。

兀地，天花板上扭旋起一道黑暗，黑暗以极缓的姿态俯压向袁和，慢慢将其吞没。随即，空气中波纹荡漾，袁和彻底从世间消失不见。

茫茫然无尽黑暗，没有时间流逝，没有方物感知，没有空间延续。袁和醒了，以一种浑噩的姿态，意识清醒，身外混沌。袁和感到诧异，置身此刻，他的身体概念全无，也不必呼吸，纠缠的病痛也离他远去。

“这是人死前最后一刻的永恒？亦或是死后永归的寂静？”袁和思绪绵延，可惜凭他的认知，想要清楚一切缘由皆是徒劳，无尽悲慨从心中涌起，“我乃凡人，世俗尘埃，万万千千，生不知所起，死不知所终。一生浑噩，归亦浑噩，人生苦读二十年，终究学的是假，做的是假，人生不过一场空。我来世间走一轮，物我不明究可哀。”

不可知之地，无数汇集的荧光聚流成河，势微而浩大，渐而翻起滔天巨浪，刹那间便将袁和扑沉。

久违的窒息感出现了，袁和感觉，似有一双大手，要将他往无尽黑渊拖去，尽管周身混沌，双目漆黑，袁和也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

“我或已身死，世间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了。”

“或许有呢？”荧光巨浪随着陌生的声音涌入袁和身体，混沌被驱离，也点亮了袁和的双目，袁和能看见了——

灰蒙，不详，浓雾笼罩了整个世界。

倒悬的山脉，破碎的大地，割裂的天空，无数琼楼玉宇，无数断壁残垣，无数面目峥嵘的石像——

“这是山海界，也是你们俗称的地球。”一个逐渐虚幻的身影正化作漫天流光，覆盖进袁和的身体，“我们创造了宇宙诸天最辉煌的山海神庭，却也遭至引来数不清的域外天魔，看见这些山海神辉了吗？”

荧光剧烈从虚影中飘出，浪潮迭涌，冲刷进袁和的身体。

“它们是奇迹的源泉，能赋予万物神话，更是域外天魔甘之如饴的升维养分。过去大部分的养分都被掠夺了，这是仅存的。可惜，我的时间不多，无法用其再创辉煌，甚至不能以残躯带一部分到现世。数万纪元来，你是继我以来唯一一个拥有守灵体质的山海生灵，希望你能点燃山海众灵的信仰之火，复苏无尽的山海神辉，再创山海辉煌。”

一霎，山海神辉创造的辉煌画面映入袁和脑海——天罗神人，万般星宿，诸天臣服，敕封万神。数千万纪元的辉煌，某一刻，山海神庭举世升维，山海万灵亦以为他们将在新的维度大放光华，然而，域外天魔这种生物出现了，他们以山海神辉为食，以诸天宇宙为养分，孕育着那方维度的究极恐怖——

没人知道那方恐怖是什么，辉煌如山海神庭，一昼之间摧枯拉朽般破败，从高维跌落凡尘，无尽诸天破灭，万神陨灭，他们最后的山海神辉全托负与眼前的这道虚影——也就是上一届的守灵人。

“我们辉煌千万纪元的道路错了，以至于面对高维的打击一蹶不振，希望你能带领山海众灵走上一条新的升维之路。你若失败，山海将不复存在。”

虚影彻底化为虚无，袁和面目失神——叶公好龙，叶公亦惧龙。袁和通晓了古之神话，同时也知晓了古山海面对着究极恐怖，他，一介凡人，浑噩二十三年，山海数千万纪元的积累都在升维之时铩羽而归，凭他一届凡躯又能何如？尽管知道山海旧路失败之实，然新路如何展开？

袁和面对着无尽的灰蒙，心如死寂。

我师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