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客栈 第六章 腾格里

躲到地窖的尚文听到院子里传来喊叫声，吓得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手还在不停的抖动，突然一只纤细、滑嫩的小手拽住了他的手，透过地窖盖板缝隙的一丝月光，尚文依稀看到是翠玲的手。此刻，为了掩饰作为男子汉的尊严，尚文的手渐渐得不抖了，而手心则透出了一丝丝的汗水。

“家里到底有没有人？快点出来，土匪已经被打跑了。”院子里又传来男人的叫喊声。

这时翠玲的娘听出是张牌头的声音，从地窖探出头来，忙回应道：“有人，有人！”

“快去拿白酒来，再拿些棉布条，你家焦掌柜中抢了。”张牌头喊道。

原来躺在木板上的是焦掌柜，只见他紧闭双眼，右手捂着胸口，血不断得从指缝间流出来。

“爹，您怎么了？爹。。。。。。“翠玲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一边拍打着他爹。

杨老大这时也赶了回来，配合张牌头给焦掌柜处理伤口。

“尚文，别傻站着，把翠玲拉走。”杨老大喊道。

此时焦掌柜微微睁开双眼，抬起右手，指着屋门用微弱的声音喊道：“翠玲她娘，我可能不行了，你要照顾好这两个娃啊！一定要让他们活下去。”

“孩他爹，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娃我一定会带大的。”翠玲的娘，跪在焦掌柜身边，边哭边抬起胳膊擦眼泪，右手搂着还不懂事的男娃。

接着，焦掌柜用颤微的声音叹气道：“翠玲她娘，这辈子让你受苦了，也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说着，用手去擦翠玲娘脸上的眼泪。

张牌头一边用白酒擦拭着焦掌柜的伤口，一边摇着头。而杨老大半蹲着，拿着酒瓶和棉布条，配合着张牌头。

由于伤口太深，血怎么也止不住，最终因流血过多，焦掌柜慢慢的闭上了双眼，手也滑落到地上。

“爹，您怎么了？爹。。。。。。”翠玲扑倒到她爹的身上，大哭起来。任凭翠玲怎么摇晃，她爹再也没有睁开眼。

站在一旁的尚文，此时也许是感同身受，也跟着抽泣起来。他知道一个家，失去父亲意味什么，想到这，哭得越发的伤心。

看到这里，杨老板吩咐驼队的伙计们料理完焦掌柜的后事，再开拔。

第二天一大早，杨老大派骑马先生王福来带三个驼队伙计，到西边的永泰古城去驼运一副棺材。又安排两位伙计去跟着张牌头去“打墓”。

甘肃皋兰县这一带，都是各地迁来的兵户，则出现了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景象。而红水分县的宽沟堡时兴土葬，通常在黄土地上挖一长七尺、宽三尺、深七尺左右的长方形墓坑，坑下再横挖深八尺、高三尺、宽四尺左右的墓洞。

中华大地各方风俗的形成，是中华儿女对祖先最永久的记忆，是对故土阔别已久的情怀，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忘记，就会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第三天上午杨老大张罗为焦掌柜进行了出殡仪式，忙到未时方使焦掌柜入土为安。翠玲的娘不知道如何感谢杨老大为好，居然给杨老大磕了几个响头，答谢道：“嗯人那。。。。。。”，杨老大连忙把她搀起。

驼队在办完焦掌柜的丧事以后，第三日下午就开拔了。临行前

尚文把从小佩戴的银质长命锁递给翠玲，翠玲连忙摆手说不能要，而尚文连忙抓住翠玲的手，把长命锁塞到她的手里说道：“困难的时候可以当掉，能救命嘞。”

翠玲噙着泪，望着尚文说道：“尚文哥，你路上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回来找我，我等你。。。。。。”。

翠玲跟随着驼队走出古城西门，和骆驼客们一一道别。望着渐渐远去的驼队，翠玲多想那飘向天边的云能慢些走，祈求穿过荒野的风，能把她的尚文哥重新带到她身边。此时的荒野是那么的静，静的连风都听不到。

默默伫立在荒野的翠玲，此刻在不时的掉眼泪。尚文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回头，害怕看见翠玲那孤单脆弱的身影，使劲的向前奔跑，用奔跑告诉她，他不会回头。

翠玲此时已把善良的尚文藏在了心底，无论她的尚文哥走到哪里，她都能感觉到他就在她身边。他会穿过风，穿过云，冲破丝路的一切险阻，来到她的身边。

驼队走到傍晚，来到了红水堡，到达了红水分县的县城。在县城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杨老大知道，最近土匪闹得凶，对过往的驼队是绝不放过的。于是派骑马先生王福来去打探。经打探，最近红水堡到古浪县的古丝绸之路上，有好几波的驼队被抢，而且还死了几个骆驼客。

“看来，我们只能穿越腾格里沙漠了，直达武威。”杨老大对王福来说道。

“我们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王福来皱了皱眉头回应道，此时他那额头上三道皱纹越发深了，再加上他那额头上的一条竖纹，妥妥的就是一个王字。

古老的丝绸之路如同胡杨树发达的根系和树干，如果哪个根系和树干断了，丝毫不影响它的生长。

一听说要穿越沙漠，尚文既兴奋又害怕。在出发的前天夜里，尚文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床边的月亮，想到了他的家人还有玉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尚文清楚这次穿越沙漠，凶多吉少，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只能听天由命了。天快蒙蒙亮了，尚文才睡着。

“起床了，准备上垛子啦！”驼队伙计们又听到了熟悉的杨老大的叫喊声，整个客栈又忙碌起来。

骆驼经过一夜的补水和吃草，驼峰都直立立的。嘴巴不停的咀嚼着从胃里倒出来的食物，嘴角时常伴有白沫子。

上完垛子，伙计们吃完早饭，就匆匆的从红水堡出发了。

驼队向西北方向大概走了大半天，晌午来到一个叫冰草湾的村子，沿途依然是戈壁滩。

尚文站在村口，往北方望去，看到了茫茫的沙漠，一眼望不到边。尚文情不自禁的举起双手，大喊起来：“腾格里沙漠，我来了。。。。。。”。小骆驼也随着尚文喊叫声，也哀嚎起来，四只脚来回踱步，想挣脱缰绳，奔入沙海中畅游一番。被尚文紧紧的拽住，方才安静下来。

驼队在冰草湾村好好的休整一下，他们要在午夜之前赶到一个叫大路塘的村庄。那个村庄就建在沙漠中的一个水塘旁。

在沙漠里行进，每一站都是重要的水源地。在沙漠里如果迷了路，找不到水源，这对整个驼队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晌午休息片刻，驼队准备向腾格里沙漠进发。尚文回头向南望了一下雄奇巍峨的祁连山，转过身径直向绵延万里的腾格里大沙漠走去。

沙漠边缘的沙丘都比较小，整个驼队的行进速度还比较快。尚文穿着他娘给他缝的鞋，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已经破了好几个洞，脚趾头都露出好几个，鞋底也快要磨穿了，尚文却不舍得扔。

八月的沙漠，在烈日的烘烤下，沙漠上升起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烤得尚文的脸颊绯红。脚下的流沙是那么的烫脚，犹如炒栗子锅里的沙子。尚文没走多远，脚底就被烫出了泡，他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沙丘上，把脚上穿破的鞋脱了下来，拿出蕙兰缝的一双布鞋，鞋面是蓝色的，鞋底是白布做的。尚文用布包好那双他娘给他缝的鞋，塞到行李框里。

蕙兰缝的这双布鞋鞋底是用麻线缝制的，非常结实。尚文从小就看他娘给他大做鞋。做鞋底子时，他娘首先要用锥子把鞋底扎个眼，然后用粗针使劲得穿过去，然后把针尾部的麻线随针拽出来，再用右手把麻线缠绕在手掌上，使劲得把麻线拽出来。

通常骆工的女人最忌讳用黑布给她男人做鞋，一般选用蓝色，寓意避开黑道，走正道。

一双双布鞋寄托了多少驼工女人对自己驼工男人的牵挂，坚定了为养家糊口而远走他乡的驼工们回家的信念。也时刻提醒他们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不要忘记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在等着他们回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忍让和坚持。

尚文穿上蕙兰缝的布鞋，走路轻快了许多，翻越了一座座沙丘，傍晚时分走入了大漠深处。

尚文低着头不停的走着，感觉踩到沙子里的腿越陷越深，每次拔出腿都感觉到越来越费力。渐渐得尚文落在了驼队的最后。

尚文抬起头，看见沙丘如同一座座小山，高的有近百米，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这些沙丘就像连绵起伏的山脉，东西横贯在腾格里大沙漠里。

此刻尚文多想骑到骆驼上，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不能破了驼队的规矩。骆驼不是随便能骑的，只有驼工受伤时，才不得不骑上。

杨老大看到整个驼队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号令驼队停止前进，原地休息、进食。

尚文听到号令，立刻瘫倒在了柔软的沙丘上。环顾四周，放眼望去，此时夕阳的余晖散照在沙丘上，仿佛一座座金山。此时沙丘蜿蜒曲折的轮廓越发的清晰，如同少女般柔美的曲线，分外迷人。

沙丘的迎沙面，经过大风的抚摸，仿佛铺了一块金黄色的丝绸，质地光滑的不忍触摸，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世上最高明的画师也是无法描绘复制的。

尚文看着这黄色的夕照，金黄的细沙和细风卷起的黄色沙尘，才见识到中华大地最自然的颜色，此刻尚文似乎懂得了炎黄子孙的黄的内涵。

尚文陶醉在大漠的美景之中，一切疲乏随风而逝。尚文想起了唐朝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驼队继续赶路，离大路塘还有七十里的路程。驼队必须在子夜前赶到回回大沙窝，否则如果天气突变会遭遇沙尘暴。

驼队在沙漠里行走，一般沿着沙丘的山脊行进，往往走出蜿蜒的蛇形路线。腾格里沙漠的沙丘都是东西走向，沙丘的西北面是迎风面，坡度较缓，沙质较硬，走起来会轻松很多。而背风面的沙坑比较软，走起来比较费力。

驼队又行进了四个时辰，子夜前终于到达了回回大沙窝。这回回大沙窝，周边没有大的沙丘，地势比较平坦，还有几颗枯死毅然未倒下的胡杨。在远处借着月光依稀能看到几处，久经风沙侵蚀的残垣断壁，在这浩瀚的腾格里大沙漠里，显得分外凄凉。

杨老大吩咐伙计们把垛子卸下来，就地安营扎寨。杨老大让尚文、二头和三喜在附近捡些柴火，再三嘱咐他们千万别走远。

于是驼队在营地中间升起一堆篝火，伙计们在篝火周围分散开来，裹着羊皮袄，席地而睡。

尚文也靠近篝火，躺下身，枕着还有余温的沙土，仰望着星空。此刻沙漠里的星空是那样的绚烂，整个银河尽收眼底。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漠中过夜，银色的月光散在沙漠上，尚文脑海里忽然闪现李白的一首诗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此时此景只有到过大漠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首诗的意境。

尚文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大概到了四更时分被几声可怕的狼嚎声惊醒了。整个驼队陷入了恐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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