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 第七章，过往

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隐入人流中，转过几个街角出了人群，此时天色暗淡，周围的人也没注意他们，韩卓桑看穗滴有些踉跄的脚步和有些恍惚的神情，心里担心，暗暗用传音符传信给韩溪，叫他找到菜摊上得子虚仙君照拂的老妇人与女孩，想来这样稀奇的鬼神论传扬很快，韩溪应该不难找。

穗滴走到河边一个小亭子里蹲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街上渐渐挂起灯笼，显得没挂灯笼的小亭子黑沉沉的，压得人不舒服，穗滴抱着双膝，仿佛不是刚刚走到亭子里，而是被铸造在亭子里的雕塑，那一处像极了无人来访的穗滴的心。

韩卓桑慢慢靠近，他轻唤她的名字，“穗滴。”

她抬头，明亮的双眸映出他的面容，“卓桑公子……我……”她觉得自己闯祸了，她想跟他道歉，但是话才出口便对上他担忧的眼神，那眼神仿佛成了落入滚烫油锅的一滴水，她刚刚调整好的情绪一下就破防开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刚刚试图扬起的笑脸也变得委屈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就那么不躲不避的仰着脸冲他咧着嘴呜呜的哭起来，哭得昏天暗地。

韩卓桑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动也不能动，看着这张委屈的小脸，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对一个女孩子的心疼，是从未感受过的心疼，一股窒息感充斥在心头，令人不适，他不受控制的伸手，用手背关节处擦了擦她的眼泪，却不想她流了那么多泪，竟将他的手背都擦湿了。

穗滴哭了很久，等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有些虚脱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崩溃过后的无所适从，她的眼泪已经擦干，此时干巴巴的抽噎

着不敢看他。

韩卓桑方才见她有些脱力，便席地坐到她后面，让自己的左肩顶着她的右肩，此时见她已经收声，心里忽然有些想笑，原来女孩子都这样奇奇怪怪的吗？挺可爱的。

“为什么突然哭得那么伤心啊？”

“我……卓桑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拜入玄修门吗？”

“不知道。”

“我小的时候是跟祖父祖母还有爹娘住在一个小渔村里的，我七岁的时候小渔村里突然来了很多陌生人，他们屠杀村民抢夺财务，为了护着村民，爹和祖父他们跟村子里的壮丁一起拦住他们，让村长领着妇人和孩子先逃，我跟祖母还有……还有我……娘，我们跟着村里的人逃到深山里，等了很久爹都没有来找我们，我们跑得太匆忙了，粮食也没带多少，再从山里找了些吃的，勉强躲了半个多月，正当村长在考虑要不要带我们下山时，那些人又找了过来，村长跟剩下的几名壮丁拼死拦住那些人，我只记得村长沙哑的声音不停的喊着，叫我们快跑，我很害怕，慌不择路之下掉到了河里，等我醒过来，就躺在祖母湿淋淋的怀里，那种潮湿却温暖的怀抱。”

“原来我掉下河后祖母跟着跳河捞我，村里五岁的小孩子都会游泳了，可我却是只旱鸭子，祖母拖着我，顺着河流漂到下游，我们终于成功摆脱了那些人，却也跟大家走散了，后来我们辗转去到一个小镇上，祖母靠着卖菜卖鱼养活我，我平安的被养到13岁，有一天我听说灵修门最美的女弟子穆雪要来我们镇上，很多人传那是一个千年一遇的美人，我很想看看她，我挤在人堆里，只看了她一眼，她确实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但我的眼神却不在她身上，因为我看到我……娘跟在那一行人后面，我当时傻了眼，等我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已经离我很远，但是我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脱口而出就喊出了声。”

“也许……是我太想她了，所以我喊得很大声，生怕错过她，但是他们没理我，也许以为我是哪个百姓家的孩子，走丢了在找娘，我顾不得考虑其他，大步的跑过去，我看到她回头了，我开心的冲她笑，我没注意她脸上的惊讶与惊恐，我一心只想扑到她怀里，可是我的手堪堪要碰到她的衣摆，她却惊慌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愣了愣，伸出我黑黑的手又要去抓她，却被跑过来的祖母一把抱住。”

“祖母紧紧抱住我，声音温柔发颤，她的嘴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那不是我娘，可是怎么会呢，那明明就是我娘，我想跟她解释，可是她抱住我，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肩窝，我挣扎着扭过脸，看到一个小女孩拉着她的手叫她娘，问她后面那个姐姐在叫谁，她说不知道，也许后面的姐姐认错人了。”

“后来祖母很少带我出门，她跟我说我娘死了，我要记住我娘死了，我从小早慧，只要一想就知道了她在说什么，我一边哭一边朝她点头，告诉她，穗滴知道，以后穗滴只有祖母了。”

“我们的日子开始越过越差，我以为是祖母体力不济，所以生意不好，我很担心她的身体，我几次要求跟她一起出摊都被拒绝了，我记得那是个艳阳天，我看着祖母挑着菜出门，我的心突然疼得厉害，直觉叫我赶快去找祖母，但我害怕祖母生气，在屋里徘徊了好一会，还是决定跟出去，我到的时候，祖母摊位被很多人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间尘土飞扬，我心里慌张，冲过去扒开人群，周围的熟人认出我纷纷给我让出路，我看到……”

穗滴平静的语气有了波澜，她双唇颤抖脸色发白，眼眶再次红了。

韩卓桑知道接下来大概是她此生都不愿去回想的画面，情不自禁的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别说了，别想了，我不想听了，我不要听了。”

她把头埋在膝间，深吸几口气继续说:“我看到几个混混不停的踩踏着祖母……她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黄土，身上疼得蜷成一团还在低声下气的告饶讨好……我的心被撕裂般疼痛，我发了疯一样把那些人赶走了。我带着祖母回到家，她吐了好多血……她一边哄我说她没事，一边又交代我以后该去哪里……呜呜呜……”压抑的哭声传来，韩卓桑喉头酸涩，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处理完祖母的后事，才按她说的，找到玄修门找到我师父。”过了好一会，穗滴简短的把这个难过的事补了一个还算美好的结局，可是真正的结局呢，是入门后修炼的步步艰难，是同门的针对侮辱……

韩卓桑心里知道有些事情她没有说全，比如她一个小女孩怎么把一群地痞流氓赶走的，比如真相，但他不想刨根问底，不想她去回味痛苦的过往，她想说他便听着，不想说他便不听。

他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心疼的看着她，在那个小渔村的时候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快乐吧，她一个平民女子到玄修门后估计没少被人欺负，如今的沉默寡言、谨小慎微，都是她为了保护自己养成的习惯吧，所以她才时而开朗时而压抑，开朗是骨子里的性格，压抑是保护的屏障，韩卓桑咬了咬后槽牙，下次那些弟子再敢欺负她，他就整死他们。

手下金色灵力波动，她的发梢轻颤，闭眼睡在他怀里，他仔细擦干她脸上的泪，暗道一声“得罪了”，挥手解开刚刚布在亭外的隔音阵和无踪阵，一把将她抱起走向灯火通明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