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坠 第九章 角色反转

马蹄声接近的速度，比骑马者的套索要快得多。

尽管兽灵大部分的力量正在缓慢回流至尾巴内，不过这可不意味着，只凭自身力量的牙狼族猎人，会因此被套中。

“狼小姐你后面！”

就像预料到身后那危险的飞行轨迹一样，灰露在可疑女仆的惊呼声中抬起左爪，刚好探进那绳环里———抛绳者骑着战马飞驰而过，绳环瞬间收小，强大的拉扯力随即从绳子上传来。

是人类骑兵常用的俘敌手段。

哐———

“啊——”

当失去驭者的战马奔出数十步后停下，它的主人已经因为紧拽绳子，在离牛车不过五米的地方坠马躺地，按着他骨折的左臂冷汗直冒。因为太疼，除了坠地的瞬间发出一声惨嚎外，之后直到疼晕过去的时间里，骑手都没能再哼出一声。

绳环倒依然紧紧地缠在灰露爪腕上，遗憾的是，没能拽动目标本体。

“虽然初次见面，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暂时可以信任你。”

看着只是用指尖一抹就把绳索割断的人狼少女，与她近在咫尺的女仆，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艳羡之色——她也渴望这样强的力量。

“谢谢……狼小姐，主人应该会对你的遭遇义愤填膺，如果可以……”

“指路吧。无论怎么说，得先离开这里。”

更多的骑兵正在赶来，虽然他们看起来没有装备能伤到自己的锋锐武器，但如果被黏上，就没法脱身了———当然，全都杀了也不是不行。

“我们去赫拉大街14号。”

灰露也不去抓缰绳，只是通过兽灵向拉车黑牛知照，它便拉着货箱同她们一起向外冲去。别看平时慢腾腾的十分温驯，一迈开四蹄跑起来，大黑的气势却是很足。

“我不知道赫拉大街在哪里，你上车，和我说方向就好。”

“啊——好。”

灰露依然步行，因为穿着长裙行动不便的女仆，则被她稍有些粗暴的送上牛车，跟在她身后往街道西面前进。在从挣扎着往街边挪动身子的负伤城卫们身旁通过的时候，猎人顺手从地上抄起了一面圆盾。

视线所及，还是有一些胆怯，却不想被定为逃兵的城卫，试图阻拦她离开。

铛——铛———

一边用夺来的盾牌挡开那些城卫投掷过来的石灰球，灰露一边驱使牛车前进，在缓慢驶过可能会压到人的路段后，车速提了起来。围观的居民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而又一名试图阻挡的骑马城卫，则被跳起来的灰露用盾牌砸了个人仰马翻。

“嗷呜——”

从后面追上来的骑马城卫有十余人，但伴随着牙狼族少女的狼吼，受惊止蹄的马匹，怎么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它们不是人类，可是真真切切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接下来往哪儿走？”

当牛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住时，灰露往后方的街道看了一眼。她的视力很好，即便尘土飞扬，她依然看到了出现在街道东侧尽头的卫军。

这些持矛带戈的着甲士兵摆起阵型来，就算有兽灵相助，自己也讨不着便宜。

「而且要是有弓弩的话，我们选择反抗，真的会死噢」

“向北300米后有一个刚好能容纳这牛车通过的小巷，往里开，在巷子中间左拐进菜市。那里人多，混进去以后就好躲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身处砖石之林中的牙狼，不由得绷紧了全身。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四百米，如果军阵之中有魔弩手，完全能攻击到她。

夹着尾巴逃跑真的是不甘心。

“狼小姐，我现在可该是被当成了你的共犯，请相信我吧！”

见灰露停在原地不走，坐在牛车上的女仆非常着急。认为对方是在怀疑自己的奴仆，不由得在言语上用计，拉近她和人狼的关系，以便对方听从自己的建议。

「小丫头，再等几天吧」

“我明白了。”

尽管已经很接近，但自己仍非成狼。在女仆的指引下，灰露带着牛车全速奔跑甩开身后的城卫，一头逃进了城北的混居区。或者说是，繁华富裕和穷困衰败的分界区？

一小时后———

当灰露在那人类女仆的指引下七转八绕，一路惹得鸡飞狗跳人叫骂，最终拐进一个烂泥路的小巷后，追逐她们的城卫和卫军，早已没了踪影。

“似乎甩掉了？”

这么说着，灰露回转身，伸爪在拉车黑牛的脖子上拍了两下。

“哞——”

大黑可累得不轻，喘息着哞了一声。

拍拍衣裙上的尘土，人类女仆站起身向灰露伸出了手，希望她能扶自己一下。结果，猎人站在那里毫无反应，她只得自己扶着护手跳下了牛车。

看着环顾四周仍旧保持警戒的人狼，女仆没好气地嘟囔起来，“知道吗，狼小姐，你要是再忍忍，我完全可以替你把那罚款交了。根本必要闹得……”

“这可不一样。”摘下帽子脱掉长袍，灰露走到货箱旁，从里面拿起了另一件从行鬼身上拔下来的长袍，一边试着穿上它一边说道：“牙狼族人的尾巴，只有亲人和配偶可以触碰，我没有把那人类打死，已经是为了遵守契约保持的最大克制了。至于罚金，我确实没有，但我同行的人有。”

忍着不适扣上扣子，系好腰带，灰露往巷子另一头瞥了一眼。

“呃……狼小姐，非常冒昧，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

“在云漫，有这样的眼神……往往意味着悲惨的死亡。”

“诶？”

在导致女仆一脸惊恐的低声喃喃中，灰露走到她的身旁，向其伸出了右爪。在离开村庄之前，人狼还是多少了解过一些通用的人类礼仪。

“请别误会。我叫露·雪，以前是山里的猎人，现在……大概是一位旅行商人的跟班。”听从高特的嘱咐，灰露没有使用本名，不过她还是保持了被帮助后应有的礼貌，“感谢帮助，若有机会在下定当报答。但很抱歉，现在，我想我应该走了。”

“诶？”握着灰露与观感有所差别的右爪，女仆有些愕然，“这样吗……报答什么的倒是不用，但现在的话，那些城卫和卫军还在满城搜捕你吧？”

“这是自然，不过单次数量不多的话，我能应付。”

“那……你知道怎么走吗？”

“原路返回是没问题的。”

“那肯定会和追兵撞上的，数量一多……你恐怕得从其他街巷绕道才行。”

“嗯……那我可能会迷路。”

看着与自己素不相识，却热心帮忙的人类女仆，灰露微眯起眼睛，想从她身上看出点儿什么来。即便是在云漫栖息的兽人，也知道无利不起早的道理。

“既然如此，到我们的裁缝铺吃个点心休息一下再走吧！”双手握住灰露的右爪，人类女仆难掩兴奋之色的补充道：“我的主人是个非常友善而有趣的人类，对我们这些亚人，可是很喜欢的呢！”

女仆的眼里透露着真诚，灰露据此判断，她所说的人，确实是喜欢亚人的。但是，那究竟是哪种喜欢，现在还不宜妄下论断。

“噢，等下，你刚才说……我们？”

见灰露有所察觉，女仆松开她的右爪，满含深意的笑了笑。在猎人警惕的目光中，女仆抬起双手，将她头顶上名为喀秋莎的装饰物取了下来。

“我叫尤娜·希金斯，是一个亚人女仆。露·雪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了。”

看着拈起裙边向自己行了一个奇怪礼节的女仆，灰露伸出爪子，在她头顶那扑棱着的耳朵上轻轻戳了一下，“猫人族？”

“噫——”

“怎么了？”

看着突然捂住耳朵往后退的尤娜，灰露眯起眼睛，开始回想年少时在云漫尝试追猎过的那些猫人族。似乎，他们突然触摸对方耳朵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反应。

“那个……我虽然只是有猫人族血脉的亚人，但是……耳朵还是和它们一样敏感的……”

“啊，抱歉，是我失礼了。”

学着之前在城门关卡时那个狼耳亚人的样子，灰露右手抚胸向尤娜微微欠身，表达歉意之后侧转身，往巷口方向走了两步。看着外面街道上形色各异，但却都有着同样麻木表情的德瑞城下层居民，她稍微放下了一些戒备，开始思量之后的行动计划。

“我们都是女孩子，倒不是太大关系……”看着倚靠住墙壁观察外面的人狼，尤娜的心脏砰砰直跳，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了追问，“所以，露·雪小姐，你能考虑下我刚才的提议吗？”

“尤娜小姐……”

“唔！”

当人狼那夹杂着冰冷与怀疑的目光与自己的视线交汇，尤娜不由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狼裔亚人，而是一个露出獠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

“恕我冒昧。”巷子里的光线与街道上相比要阴暗不少，看着被自己眸光吓到的猫亚人，灰露让仍旧保持待发状态的兽灵力量散开，脱离了备战的状态，“你的理由太牵强了，如果你不能给出更合适的说法，恐怕我只能很抱歉地让你在这儿陪我待一段时间了。”

“啊，这个……”

“当然，你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毕竟这巷子里，也不只有你我。”

“唔……”看着视线跨过自己往巷子深处去的灰露，尤娜不由得攥紧了衣摆，“其实我……我认识高特先生。”

“噢？”闻到谎言的气息，人狼的目光再度变得凌厉起来。

“不不不，其实也不算是认识……只是有幸在主人与高特先生会面的时候，一睹过那位大人的风采。不过，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那个——露·雪小姐，你带着逃走的这辆牛车，是高特先生的没错吧？”

看了看埋下头在那里咀嚼墙根边杂草的大黑，灰露没有答话。

她现在陷入了困境，而摆在眼前的几条路，都有风险。

“露雪小姐？”

“啊……我也确实有些饿了，那就却之不恭了。”

“太好了！”

于是，在猫亚人女仆的带领下，灰露引着牛车走出了巷子，没有再去看那些龟缩在阴暗角落中的亚人和兽人……

与此同时，东城区的大街上————

看着街面上受伤的城卫一个接一个被的抬走，里瓦特不停地砸着嘴，高特则环抱双臂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两位的茶水，请慢用。”街边店铺的老板端来茶水，同时也不忘感慨两句，“狼亚人的女娃娃都这么能打，若是换成狼兽人雄性，这些城卫怕是都得丢了性命。”

“可不是呢，而且看起来那女娃娃没用爪子，要是……”

“谢谢，麻烦你再给我们来两份甜点。”

“好的，请稍等。”

老板被高特用一个银币打发走，失去谈话对象的里瓦特有些恼火地端起茶杯，狠灌了一口。茶的温度刚刚好，否则非把他舌头烫出泡。

“这饮品不错，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那么，里瓦特，现在你还觉得，我去云漫山地是白走了一趟吗？”

待到转身离去的老板完全从视线中消失，高特捧起茶杯抿上一口，这么问了一句。

“这，只能让我暂时保持中立。”看着街道上持锋着甲的德瑞城卫戍军士兵，里瓦特拿起形状可爱的甜点，缓慢地握了下去，“高特，你要明白，无论是我们人类，还是兽人、亚人，终究，都是肉体凡胎。”

当话音落下，他手中的甜点，已经变成焦化的齑粉洒落桌面。

“这我当然明白。”看着将最后一个受伤城卫抬走的教堂神职人员，高特冷冷一笑，“但如果是神的话，什么都可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