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川行 第五章 城破

京城

朝堂之上，今日辽东的情势才传到天承帝的耳中。

十几年未上朝的天承帝在宦官的搀扶下走上朝堂，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拜兵部左侍郎陈易德复任蓟辽督师！”

“辽东军备，再补五百万两，加五十万石军粮，再添十门天机炮！”

“所有押送官员，如有克扣私吞者，斩立决！”

“陛下……”

不等脸色惨白的户部尚书开口反对，天承帝便下令退朝，不给群臣任何开口的机会。

天承帝在位二十余载，自天承八年起便基本不再上朝，军政大事皆由大学士代传，朝臣依旧各司其职，除去偶尔有言官进谏痛斥天承帝纵容权臣，不理朝政，明眼人还是能看出，天承帝依旧牢牢地将权力握在手中。

退朝的众臣议论纷纷，兵部侍郎陈易德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值得皇上亲口任命。

当朝内阁首辅王绶轻捋胡须，细细品味着今日陛下的用意，突然想起一件事。天承十年是大奉与月罗族铁骑交战的关键之年，那年被誉为国之重器的天机炮被用上战场。

此前辽东与现在一般，屡战屡败，连失五城，时任辽东经略率军退至关内，当时有一人带着两万守军死守宁远，硬是靠着四门天机炮守住了宁远，当时有一位兵备佥事，力战不退，之后官至蓟辽总督，而他的名字恰好叫陈易德。

……

锦州城此战共有四门天机炮，一如当年的宁远，可是在昨日月罗铁骑的佯攻中，月罗派出了数名武力高强的死士，天机炮师死二伤二，哪怕炮师今日依旧坚持应战，在城楼上掩护出城迎敌的四千骑兵，可依旧无法改变奉军溃败的局面。

一直以来，月罗铁骑在单兵作战方面都以绝对的优势碾压大奉，大奉仅能靠着城楼与天机炮才能守住半个辽东。而近二十年来，辽东新生代的骑兵不断成长，今日的骑兵精锐能与月罗铁骑糜战半个时辰不败，已是多年未有之事。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月罗铁骑的后军随时能补上前锋的空缺，而大奉方面则是势衰而竭，逐渐溃败。

距离城外三里之处，吴梓已牵制月罗圣王和圣女半个时辰之久。

他们的每一次突破的尝试，既是为了抹除奉军不惜破城守护的那个少年，也是为了逼着吴梓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拖住他们。

吴梓心中早已了然，可他依旧面不改色，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结局。

月罗铁骑在取得绝对的优势之后，竟然腾出手来，派出千余弓弩兵，以及军中高手来对付这名横空出世的灰衣男子。

“想不到当年纵横天下的剑神吴梓，今日就要丧命于此了。”年轻圣王终于发话，十六年前的大战中，吴梓与唐知川的父亲唐慎连斩数名月罗将领，杀敌无数，令月罗军头疼不已。

用前代圣王的话来说，吴梓就是他的噩梦！

吴梓笑道，“还差的远呢！”

他手中的绝世好剑也已经布满裂痕，但他依然如之前一般，递出一剑又一剑，仿佛未曾受伤一般。

戴着面纱的圣女一改之前试探加防御的姿态，于半空中双臂张开，荒瘠的土地上尘土大作，圣女连作十七个手势，口中法语不断，以她为圆心的地面升起一个巨大的“场”。

刚刚递出一剑斩杀数名月罗蛮子之后，吴梓才发现已经身处圣女的“场”之中。

吴梓神情微变，但依旧淡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只关心能否将他们拖到唐知川去宁远之后。

圣女功法特殊，凡俗人身处其中而不自知，但事实上，他在难以察觉的情况下，自身的动作会变得迟缓，而他的伤势的加重速度则会变快。

圣王趁机对他连出十拳，身形不断显化，分别从十个方向对他各出一拳，与此同时，吴梓的剑有了一丝停滞。

这也是吴梓的剑第一次落空了！

“噗！”

吴梓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只能凭借长剑支撑艰难站立，他眉头紧锁，似乎圣王的致命一击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势。

……

宁远城门，一个男人骑着马，背着一个少年，两人身负重伤，少年昏迷不醒。

“我们有文书，要入关！”

男人对着拿着兵器对向他的官兵嚷道。

城楼上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默默注视着城下的一幕，若有所思。

“大人，不好了！”前方探子突然回来，直奔指挥使处喊道。

“锦州城，破了！”

“什……什么？”

那名中年男人正是如今的宁远指挥使，实际上，他早已收到消息，今日有两名得命入关的年轻官兵要经过宁远，他更是听说，其中的少年官兵家室不凡。

他便假装不知，想要让自己手下刁难他们然后索要些贿赂，自己再出面解围，这样一来，既得了钱财，又收了人情，年轻人若是进了京城说不定还能记住一番自己的名字。

可锦州城破的消息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小算盘，在这之前十年，锦州遭遇些许进犯之外，宁远坚固无比，几乎毫无战事。

这些关外的奉军已经安逸了太久了，甚至除了锦州之外，已经忘记了战争是什么。

“大……大人？”手下的人见他愣神，而他所指使的手下几乎要与两人刀兵相见，赶紧提醒道。

“住手！”宁远卫指挥使赶紧跑下去，背着唐知川的姜衡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军刀，时刻准备砍向刁难他的宁远守军。

姜衡虽然在军中混得可以，也有一点积蓄，可他也丝毫不想给这些兵油子任何的贿赂，在锦州千户大人吴梓手下的兵，可没有一个孬种，他最看不惯就是宁远卫的这些养尊处优的兵油子。

姜衡虽然在军中惜命无比，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关内孝敬一下自己的母亲，可就在昨天，千户大人告诉他，他母亲已经去世了，更讽刺的是千户大人交付给了他一个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任务。

那晚锦州指挥使在众人反对下，做出了明日出城迎敌的指令，而在千户大人的营房外，一向对千户大人笑脸相迎的姜衡骂了千户大人。

“这特么都是什么狗屁道理？就为了这么个小子？我们整个城的人都去死？老子宁可跟着你们全军战死，也不要跟着他这什么狗屁公爷去活！”

而千户大人也没有辩解什么，只是说了两句话。

“于私而言，唐知川很不错，这孩子如果成长起来，可以彻底改变一些情况。”

“于公而言，锦州城破得越早，越能早日震惊朝野，那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才能早日回到辽东！”

姜衡虽然最终答应了，可他这回不那么想活了。

……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锦州城的城池塌了，锦州骑军全军覆没，步兵溃败半数，战死半数，仅剩少数守军留在城内与月罗军展开最后的巷战。

吴梓浑身浴血，他比预计的半个时辰又多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连陪伴他二十余载的长剑也断了。

月罗圣王与圣女的身上同样伤痕累累，虽不致命，但他们也得出一个结论，杀死吴梓远比他们预计要困难无数倍。每当他们觉得这是吴梓的最后一剑时，他都能再递出让人望而生畏的更强一剑，哪怕他不断遭受重创，他的毅然决然之意却一次次更上一层。

可这回他的长剑在月罗圣女的倾力一击下已经断了，你剑神吴梓没了剑，还怎么出剑！

吴梓神色平静，气势依旧不减。

这个灰衣男人丢下了手中断剑，瞥了一眼东部残碎的城池，干裂的嘴唇微动。一直密切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圣女，隐约听见他好像说了一声抱歉。

剑神吴梓这一生，无愧大奉，无愧天下，唯独对不起的，只有一个叫唐慎的人，他用了十六年的光阴还清了，但是因此他同样对不起的，是锦州城坦然赴死的将士……

吴梓闭上双眼，这的的确确是他的最后一剑了，哪怕他此时手中已无剑，他要以自己的身躯为剑，以整座锦州城为剑，以还在城中与敌人巷战的将士为剑！

云海破开，一股相当于天机炮十余倍的力量降于锦州城下，大地震颤。

杀敌无数。

月罗圣王与圣女被重创。

锦州城破。

锦州城指挥使乔信自尽。

大奉剑神吴梓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