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川行 第十三章 猎户

唐知川问神华关参将要了一张关内的地图，却看不怎么懂。

唐知川识字，他小时候不想读书，反而向往一望无垠的战场，义父就对他说，想学武艺，就每天抄二十页书。唐知川居然真的坚持了下来。现在想来，义父教自己的东西都有他的用意，他后来才知道，自己抄的全是兵法与一些根本的事理大集，义父教自己的武艺与寻常士兵全然不同，看起来奇怪的武理，训练的是他本能的战斗能力，这让平时表现一般的唐知川生死之战中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可义父从来没教过他怎么看地图。

唐知川有些迷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项弱点。从前在战场上，他要么跟着伍长，要么跟着大部队走，好像就从来没看过地图，也没落单过。

大约走了半日，唐知川发现自己走回了原点，又过了半日，天色已晚之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偏离官道很远了。

这时唐知川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不看地图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在林子里找了一处，生了火，准备在此过夜。

他啃了几口干粮，又喝了几口河水，环顾了四周，确认安全后，倚靠在树边准备睡了。

他这几天已是疲倦至极，从锦州离开之后，昼夜兼行加上连番苦战，到了神华关之后，也只是补充了些许补给便匆匆离开了。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神华关将士对他的敌意和孤立，虽然少年依旧木讷，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自己的苦衷与痛苦，也无力再去辩解。

其实唐知川有很多心里话，憋在心里，就连对老大哥姜衡，他都没说过。

他有多么敬佩义父，多么想要像他那样潇洒出剑，他还有好多话想要和义父说。他有多么热爱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锦州城，多么想和那些战友一起与城池共存亡。

他真的不想回京城当什么小公爷，也不想学什么通天本事为义父报仇，现在的他比当年被月罗蛮子砍成重伤还要痛苦，心中的沉重，比身上的伤势更加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唐知川迷糊中，仿佛又回到了锦州，义父依然在锦州出剑，伍长手也没断，自己与他们并肩作战……

梦便是如此，在梦中，人丝毫不会感受到梦境的虚幻，当人感受到时，便已经醒了。

唐知川知道义父不会回来了，便醒了。

然后他看见黑暗中的一双眼睛，以及沉重的低吼声。

面无表情的唐知川默默抽出了自己的短刃，依旧不动神色地倚靠着数，身体却早已紧绷，时刻准备出击。

差不多等它走到离自己十丈的时候，唐知川才借着月光看清，这竟是一头成年虎。

唐知川并不慌张，他以前曾随伍长他们偷偷进山林打过野味，有一次便遭遇过一只辽东猛虎，力量最大的战友牵制住老虎，伍长用长枪一下刺穿了老虎的眼睛。

当时所有战友都神色轻松，毫不恐惧，唐知川日常木讷，心里实际上也有点慌，而刚入伍的赵英则是直接吓破了胆。

在短短几瞬内，唐知川已经想好了几种方法。

第一种方法是先避其锋芒，等这老虎扑来之后，仿照老大哥当年一样刺瞎它；第二个方法比较冒险，主动出击，他观察过，这地面虽然草丛弥补，但结了一层霜，他可以滑至老虎身下，利用短刃划开它的胸膛……

就在唐知川准备动的时候，突然一支箭钉在了老虎的后背上，火把的光照亮了树林，唐知川这才看清老虎的身躯比他以前见的还庞大，如果他贸然出击，极有可能被老虎压住，几百斤的老虎，一旦被他压住便再难以挣脱了，唐知川想到。

老虎低吼一声，似乎有些畏惧火光，竟转身逃离了。

唐知川站起身，看向箭射来的方向。树林身处走出来了两名披虎皮的猎户模样的男人，一个手持弓箭，一个手持火把和猎叉。

“少年人，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树林里独自过夜。”手持弓箭的男人似乎更年长一点，无奈道。

唐知川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多谢两位大哥相救。我路过此地，一不小心迷了路，只得再次过夜。”

边上手持火把的男人笑了笑，问道：“听你口音像是关外人吧？”

唐知川点了点头，注意了他们的神色，似乎并不知道关外的战事，也不知道神华关的军令，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热情地给唐知川介绍了他们的家乡风土。两人是亲兄弟，皆是不远处严守县的村民，年长的那个名叫杨才，年轻的叫杨富。

杨才有个十五岁的闺女，他一提起这个闺女就呵呵直笑，还邀请唐知川有空一定要去他们村里做客，家里人都很热情的。

唐知川没什么跟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起先还拒绝说自己赶路繁忙，但是顶不住两个人的热情，最后只好答应了。

杨才问起少年的家在哪，唐知川只是说，自己是京城人士，本在辽东当兵，回京看望家人。

向来不会撒谎的唐知川说的话当然是漏洞百出，只是淳朴的两人丝毫不假思索地相信了，杨才得知他来自京城之后，还笑呵呵地说：“京城啊，挺好的。”

此时已经腊月时分，离过年不远了。

“两位杨大哥，为何这个时间了还在外打猎？”唐知川虽然不谙世事，但起码也知道过年是与家人团聚的时候，以往过年他都会和千户大人一起过，军中过年虽然没什么仪式，但军中都会发放些肉食，犒劳将士。

杨才苦笑道：“今年收成不好，半个月没有开张了，否则也不会轻易来这片有老虎的地带打猎了。”

杨富也无奈道：“我侄女今年刚成年，大哥想多挣点钱，给她留点嫁妆。”

唐知川不知道嫁妆是什么，但也没问，他虽然依旧木讷，但是他心中已经明了，这两位热情的大哥生活挺不容易的。

分别之时，两人再三叮嘱，唐知川必须要去他们家做客，等他们满载而归。

唐知川点头答应，尽量挤出些笑来，想来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