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奇缘录——桐桥梦 086 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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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阳慢慢平复下心境，萧裳点的菜行云流水般端了上来，堆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肴样式精美，色香味俱全，看上去琳琅满目，令人垂涎欲滴，可此刻的两人却都没有了吃饭的胃口。

就在这时，一袭火热耀眼的红衣从楼梯上飘然上了二楼，随即朝他们这处隔间走来，正是萧裳的贴身侍女红袖。

“小姐，都办妥了。”当她转身看清楚萧景阳的容貌时，惊讶道：“小姐，这位公子......”她没有再说下去，生怕自己说漏了嘴，误了小姐的大事。

萧裳微微笑道：“红袖，这是萧公子。”她又向萧景阳介绍道：“萧公子，这是我的贴身侍女红袖。”萧景阳察觉到红袖的修为并不低，已经到了金丹后期，隐隐还有突破的迹象，不由得对萧裳的修为更加好奇。自从见面以来，这位洛云城圣女已经带给他太多惊讶与不解了。抛去彼此之间的宗派立场不谈，他倒是很希望了解一下这位神秘莫测的圣女。

红袖向萧景阳行了一礼：“奴婢红袖，见过萧公子。”

萧景阳躬身回礼。萧裳已经为红袖拉开一把椅子，又给她摆上碗筷，笑道：“红袖，你来得正好，今日可是萧公子请客，我点的全是忘尘缘的招牌菜，快来尝尝。”

红袖欢天喜地地坐下，开始大快朵颐，萧景阳不由得苦笑。

萧裳依旧没有解下她的面纱，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下筷子，随后便开始小口啜饮花雕陈酿。便喝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有什么头绪吗？”

萧景阳摇头不语，过了片刻，他说道：“我想先去当年那场大战发生的地方看一看，祭拜那些亡魂。至于接下来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修真路漫漫，有的是时间查找真相。”

萧裳似乎早有预料，她说道：“当年那场大战发生在苗疆腹地的祭神谷。从风铃渡口向西三百里是苗疆重地凤凰城，这一段路有许多来往于中土和苗疆商旅，并不难找。到了凤凰城，再向西南两百里，是苗疆内赫赫有名的巫山山脉，祭神谷就是山脉靠近凤凰城一侧的出口。”

萧景阳行礼致谢：“多谢萧裳姑娘指点。”

萧裳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反正这次出来也不急着回去，我随你去一趟苗疆。那里鱼龙混杂，你又语言不通，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摸索到什么时候。”

萧景阳婉拒道：“这就不劳烦姑娘费心了，既然有商队去往那里，在下找个商队搭伴走就是。”

萧裳轻笑一声没有言语，自顾自地喝酒，坐在她旁边的红袖把目光从美食珍馐上拔了出来，看了一眼萧景阳，撇嘴道：“跟商队走？哪有那么容易。苗地多穷山恶水，民风剽悍，一路上盗匪丛生。商队为了安全起见，是很少捎人上路的。而且，从凤凰城往巫山山脉去，一路上都是未开化的苗人生民，他们可不好说话。”

萧景阳有些不以为意：“我御剑飞过去，避开那些凡人就是了。”他这话一出，萧裳和红袖都有些动容。

萧景阳猛然醒悟，这外世的灵气极为稀薄，修真者体内的真元一旦耗尽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苦修才能补回来，所以，在真正凝结元婴之前，恐怕没有哪个修真者会贸然选择长途飞行的方式来赶路，那样只会得不偿失。当然，他体内有仙源之心这种奇宝，自然不虞灵气匮乏。可在萧裳和红袖眼里，以他金丹期的修为说出这种话来，恐怕就耐人寻味了。

萧景阳自知失言，只是讪讪一笑，没有解释。

萧裳轻笑道：“萧公子，果然很有趣呢。”

红袖叹了口气，说道：“公子不愧是从仙陵宗出来的人，果然财大气粗，竟然舍得这么用仙石。”她以为萧景阳是打算御剑飞过去，然后靠仙石恢复功力。

萧裳慢悠悠地说道：“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在外世，能长途飞行可是一种象征。除非有元婴期以上的修为，或者有足够的仙石补充真元，否则没有人会用长途飞行的方式赶路。”

萧景阳有些犹豫不决，他对外世几乎一无所知，有萧裳为他带路那自然是极好的，可这位洛云城的圣女实在是太过神秘，给他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有她在身边，实在说不准是福是祸。转念间，他想起昨日林峰源之所以要让林雪缘参加仙缘大会，就是为了压制这位洛云城圣女，那自己与她相处一些时日，或许可以探出几分底细？

想到这里，他终于下定决心，笑道：“确实是我疏忽了，既然如此，也就只有慢慢赶路了。萧裳姑娘若是愿意与我同行，在下感激不尽。”

萧裳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眸深邃明亮，目光却犀利如刀剑，萧景阳未免有些心虚，与她对视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萧裳轻轻笑了起来，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她饮尽了杯中的残酒，不知不觉间她一个人竟然喝了一整壶花雕陈酿，略带醉意的酡红色在她两颊晕染开来，蔓延到眼角眉梢，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她笑道：“好，那我就陪公子走一趟苗疆。”然后又嘱咐红袖：“红袖，明日你先回城中复命。城主若是问起我的去向，就说我心情烦闷，想在城外游历一阵子，待到仙缘大会之时，我自己去蓬莱仙宗。”

红袖似乎有些迟疑：“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就这么定了。”她的语调虽然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

当日晚，夜雨潇潇。

萧景阳在忘尘缘要了一间颇为清静的客房暂住，红袖当天下午便动身返回洛云城，萧裳说是要去送红袖，可直到黄昏时分也没有回来。

对此萧景阳并不在意，他邀请萧裳与自己一同前往祭神谷本就是顺势而为，一路上若有她同行，自然可以省去不少麻烦，还可以借机替林雪缘试探一下她的底细，若是她悄悄离去也没什么，那样他自己也就没什么顾忌，可以御剑飞行，同样能省去不少时间。

时间到了次日清晨，春雨依旧细密如织。

萧景阳一夜未眠，只是打坐调息。此刻他更加深刻地感觉到，与城中浓郁丰沛的灵气相比，世外实在是一片荒漠。经过一晚的辛苦修炼，他所吸纳的天地灵气甚至还不够他释放一次化焰诀。

他推开客房虚掩着的窗户，扑面而来的风里略带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忘尘缘的客房在客栈的后院，院子里栽着几株老梅，两棵桃树，中央的小花圃里则种满了迎春花和月季。

现在是早春，桃花刚刚鼓起蓓蕾，枝桠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粉红，春红未开腊梅已谢，唯有那一丛丛迎春花开得正盛，在有些阴暗的天色下鲜艳夺目。檐廊下雨落成帘，敲打在青石地面上嘀嗒作响。

萧景阳看见了萧裳。她换掉了昨日穿的那一袭鹅黄衣衫，换上了一身热烈如火的大红色撒花百褶裙，彩线刺绣金丝压边，色调明亮艳丽，气质端庄华贵。此刻她正撑着一把绘着水墨山水的油纸伞静静站在院落里，似在赏花似在看雨，又仿佛只是在这一方烟雨里默然伫立。此刻的她安静如雕塑，与她身上那生动活泼的色彩对比起来，竟隐约透出一分孤寂。

萧景阳静静地看着那个在绵绵春雨中孤远清傲的女子，没有作声。

一时间，整个天地仿佛凝成了一幅水墨卷轴，晨霾袅袅雨声淅沥，明艳的春色在水雾中模糊了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萧裳突然间收起纸伞，任由春雨打湿衣衫。她转身抬头，睫毛上晶莹的水珠映照着眸中亮闪闪的光芒，她看着萧景阳，平静地说道：“你醒了？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萧景阳默然点头。

出了忘尘缘，两人慢慢走出雨中的小巷，进入了依旧繁华热闹的大街。

萧裳问道：“不知道萧公子打算如何去苗疆？乘车？骑马？还是安步当车？”

萧景阳问道：“从这里去苗疆可有车队吗？”

萧裳摇了摇头：“一路崇山峻岭，虽然有开凿出来的简易栈道，但马车是定然走不过去的，只有拉货的牛车。相比起来，骑马倒是更方便一些。”

萧景阳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我不会骑马。”

萧裳轻笑：“看来公子还真是习惯了在天上飞啊，不懂得我们这些苦修之人的难处。不过，倒也无妨，骑马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很容易就能学会的。这样吧，我先带公子去渡口南边买卖牲畜的集市，我们买两匹马代步。”

萧景阳略一思索，点头道：“好，那就请姑娘带路吧。”

两人来到人声嘈杂的南市，这里是牲畜买卖的集散地。但历朝历代对民间耕牛、马匹的买卖都看管得极严，所以一般只有牙行才敢光明正大地做这种生意，私下买卖是要罚金服役的。

守在铺面里的掌柜身材瘦削，两鬓斑白颧骨高突，一脸精明之相。他见萧裳衣着华丽气度不凡，料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主顾，不敢交给伙计招待，亲自快步迎了上来，笑眯眯道：“公子，姑娘，可是要相马？不瞒您二位，我们牙行可是这风铃渡口最大的牲畜商行，招牌那是响当当的。每一匹马都有官府的批文和印契，您尽管放一百个心，出了岔子，尽管来砸小老儿的招牌。”

萧景阳不懂行情，自然不敢胡乱搭话，萧裳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笑吟吟道：“掌柜的，别自夸了，这里山高皇帝远，本姑娘也没有心思验看你的公文印契，带我们去看马吧。”

掌柜的陪着笑脸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就算是穷乡僻壤，王法也大过天呐。姑娘，不知您是要拉车的挽马，还是要载货的驮马？”

萧裳指了指萧景阳，说道：“我和这位公子，我们一人要一匹代步的坐骑。”

掌柜的脸上笑意更盛，连皱纹都舒展开来：“呦，那您二位可是来对地方了，最近刚从凉州马场到了一批好马，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千里马啊。小老儿这就带您二位去看看，包您满意。”

说着，他将二人领到了后院的一处马厩。

马厩里拴着十几匹马，此刻吃饱喝足，见有人来，连连不断地打着响鼻。萧景阳不懂相马，但直觉这些马匹个个身形剽悍神态矫健，眼眸中神采飞扬，忍不住赞叹道：“好马！”

掌柜的咧嘴笑道：“公子好眼光！凉州大马，横行天下，这可是古来便流传于世的美誉啊。”

萧裳围着马厩转了一圈，眼角的笑意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掌柜的，这些马匹来头不小啊。”

掌柜的脸上笑容一僵，他毕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随即就反应过来：“姑娘这话说得有道理，凉州水草丰茂，盛产良马，这些马匹自然是有来头的。”

萧裳摇了摇头，摩挲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耳朵，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朝廷为了防止军马遗失，会在每一匹军马的耳朵内侧烙上印记。我若是翻开这只耳朵，能看到什么？”

掌柜的腿一哆嗦，差点当场瘫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啊。买卖军马，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萧裳扑哧一声笑了：“好了好了，不要这样惺惺作态。边军困守塞外，生活清苦，想要找些门路给自己打打牙祭，这些事情上面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然，你以为这些军马真能通过层层盘查的关卡？”

掌柜的从地上爬起来，抬袖抹了抹脸上的冷汗，苦笑道：“姑娘眼力非凡，又知道这等内幕，想必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小老儿就不跟您绕弯子了，这批马确实是从凉州军马场用残疾退役的名义偷换出来的，耳朵内侧的标记已经烫花了，寻常人见了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萧裳拍了拍那匹枣红色母马的头，满意道：“好了，本姑娘就要这匹了，至于那位公子，由他自己挑。”

掌柜的又恢复了笑脸，一边解开缰绳将那匹马从马厩里牵出来，一边夸赞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匹马性情温顺，脚力极好，这毛色又鲜亮柔顺，跟姑娘您正合适。这宝马不光配英雄，也配美人啊。”

他正说着，马厩里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一匹棕黄色的小马挣扎着想要挣脱缰绳，去凑近那匹被牵出马厩的枣红色母马。

萧景阳若有所思地问道：“掌柜的，这匹小马，是那母马的孩子？”

掌柜的陪着笑脸说道：“公子慧眼过人，正是如此。这小马啊，是这母马从马场出来以后才生下的，如今还没有满岁，骑乘不得。不过体格健壮，天赋异禀，也是匹好马。更重要的是，它身上没有军马的标记，来历绝对干净清白啊。”

萧裳揶揄道：“公子，马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骑的。这匹小马还适应不了鞍具，体力也经不起长途跋涉，你若是买了它，就只能牵着它赶路了。”

萧景阳心中有些犹豫，但是见那小马焦急惶恐的神态，又见母马依依不舍地不断回头张望，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掌柜的，我就要这匹了。”

掌柜的自然乐得开心，陪笑道：“原本两百两一匹，这匹小马给您打个折扣，两匹一共三百两。”

萧裳目睹这一场面，眼中光芒闪烁，神色意味深长，低声道：“还真是有趣。”

两人各自牵着马走出马市，萧景阳牵着的小马对身上的鞍具显然极不适应，不停地摇头晃脑打响鼻，想要把嚼子给甩下来。

萧裳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这人真是有趣，明明是道家修行的弟子，行事作为却更像佛宗门下。”

萧景阳一愣，说道：“佛宗？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佛宗的人，他们的行事做法我也不清楚。但是佛家讲究六根清净体悟自性，与道家的理念似乎相悖吧。”

萧裳似乎轻轻笑了笑：“等以后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萧景阳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据说佛宗在世俗界信徒极多，庙宇遍布香火鼎盛，若是有机会自然应该见识一下的。”

萧裳笑而不语。

两人沿着商队走出的崎岖山路一路向西，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山岗。山上枯黄败落的杂草和新发的嫩芽间杂错落，偶尔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荒凉寂静。

萧景阳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萧裳不知何时停下脚步，遥遥回头看着他。萧景阳似乎是在发问又似乎是在喟叹：“这里，四十年之前是一片乱葬岗吧？”

萧裳的眉宇的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她的声音轻柔缓慢，缥缈如风：“四十年前，可是风雨飘摇兵戈四起的乱世啊，又有哪里不是乱葬岗呢？”

萧景阳不再言语，向着那荒草萋萋的山岗深施一礼。

萧裳走近他身边，说道：“你父亲，也是当世难得的英雄人物，若是没有他在，那乱世，或许至今也难以平定。”

萧景阳点了点头：“谢谢。我们走吧。”

萧裳轻叹一声：“前路漫漫啊。”

萧景阳微微一笑，慷慨高歌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两人牵马而行，背影在春日的山色中渐渐模糊，最终消隐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