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海远无涯 第十一回 还我河山之八

一片荒芜的干旱之地，成千上万的士兵和牧民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在开凿井渠。

大家分工明确，有的挖土，有的打夯，有的运送石料和木料。

秦笑戴着一个遮阳的斗篷，脸上黑黝黝的，他是工程总指挥。

“来，喝口水吧。”耶律成城是他的工作搭档。

这是一项极为艰巨的引水工程，需要先从地面打下很多口旱井，然后再从井底深处相互凿通，连接出一条地下暗渠，相当于修建一条地下运河。

如此，在将雪山化水及河水引至灌溉地的过程中，能够极大地减少蒸发和损耗，后人也称之为坎儿井。

秦笑出生于干旱山区，小时候每逢大人们挖井，他总是会刨根问底，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肯罢休，没想到，这回却派上了用场。

耶律大石听取他的建议，把全国人口分为牧民、农民和军队三类，农民定居负责种植，牧民游牧负责畜养，而军队则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随着人口的迅速增加，灌溉水源不足成为一个极大的难题。

于是，秦笑主动请缨，他想等这个民生工程走上轨道后再提出告辞，亦不辜负大汗的一番美意，而想要建成一个完善的灌溉体系，那得有好几代人的努力，便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了。

时间过去半年，蜃海门并没有给他下达新指令。

从西辽国回到宋国需要长途跋涉数千里之遥，一路上异常艰险。

秦笑是个在贫困山区长大的孩子，他不怕苦，不怕累，但也怕死。

尤其想到，自己在黄沙漫天的荒野中迷路的情景——

他一边喝着自己的尿，一边打着自己的脸，告诉自己前面不远处就是绿洲，好容易打起精神站起来，突然发现有一群狼挡在前路，赶紧转身逃吧，身后却有两只老虎，冲着他嘿嘿冷笑……

咔！咔！咔！越想越不敢想！

秦笑思来想去，终于想出来一个最好的办法——

既来之，则安之。

加入蜃海门前的一段日子，其实也是他人生中最为落魄的一段日子，因此，他非常珍惜现在这个工作机会，他尽心尽力，无论是完成任务，还是帮助蜃海里的人们。

不知老家的亲人们怎样了？

他有些想家了。

他平日里朋友并不多，除了想起家人和子娇，还会想起杨万里，长连津，岳云，完颜雨晴，三须道长，纳雅小满，把古，完颜妥……，所有这些在蜃海里遇见过的人。

“又想家了？”耶律成城关心地问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俩已经成为一对同甘共苦的同僚加兄弟。

秦笑微微一笑道：“我想起了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长大哥。”

“听母亲讲过，蜃海门分为任意堂和破坏堂以后，便有人发现，在不同蜃海里，会有另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像是水中的影子一般。”

“哦，还是你内部人士的消息灵通哈，不愧是蜃海门教授之子……”秦笑忽然觉得，如此说笑不太妥，连忙打住。

耶律成城并不介意，他缓缓地说:“其实我很想去找父亲，却不敢去，因为我不知道，父亲是年轻还是年老？他是不是认得我？母亲是不是和父亲在一起？她还是不是年轻时的模样？”

秦笑安慰道：“我们这些和蜃海有缘的人，虽不能改变过去，但却有机会追逐过去，纵然烦恼，倒也幸运！”

他想到，子娇和我在荆州追过的“子娇”是不同世界的一对影子，长大哥和耶律成城却是同一世界的一对影子，会不会哪一天，我也遇到自己的影子？

前方传来捷报，耶律大石率兵大败突厥联军。

此役之前，西辽国和金国曾经各派出数万大军，准备不远千里奔袭对方，但两支部队均以大败告终。

两支部队不仅败得很惨，而且败得很冤，因为，谁也没有遇到一个敌兵！

败因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因为征途太过遥远，大部队行军无法得到补给，后来，一个遇到了恶劣天气，一个走迷了路，均折损大半，回来的将士全都瘦得不成人形。

可想而知，他们的心理阴影面积得有多大。

然而，耶律大石身上流淌着的，毕竟是契丹狼族的热血，他深深知道，不征服，便灭亡！

在派军奔袭金国无果后，他将眼光转向了辽阔的西亚，他要与西亚霸主塞尔柱帝国一决雌雄。

秦笑推说井渠工程脱不开身，坚决不愿意随军出征。

其实他是有自知之明，一来，自己毫无军事才能，哪怕只是纸上谈兵，也都谈不来，二来，他极不乐见血淋淋的战场。

耶律大石表示尊重他的个人意见，还让耶律成城留下来照应。

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一处山谷，西辽军派出一支极擅林地狩猎的部落，活捉了联军宗主，一举奠定胜局，而这场战役也是伊斯兰史载死亡人数最多的一场战役。

庆功宴上。

耶律大石首先向秦笑敬酒，说他带领修建井渠，稳定粮草供应，居功最大，没想到，这却惹恼了大将萧斡里刺。

他端杯起身，朗声说道：“秦兄弟修渠是件大大的功劳，只是，咱们有那么多马匹，也还是拉不走哩，哈哈哈！”

众将也跟着哄笑。

秦笑听出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是啊，牛羊马匹能拉得走，雪山河流却拉不走，最后不是马匹拉走井渠，反倒是被井渠拉回来了。”

萧斡里刺又道：“我们的神马，到哪里会找不到鲜美的水草？就连现在这个皇宫，也都是祂们找来的哩，哈哈哈！”

众将又是一阵哄笑。

耶律大石见状，也哈哈一笑，道：“我契丹勇士，从小在马背上打滚，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纵横天下！但是，今后咱们的土地越来越多，便要留下一些人定居当农民，守住这些地，井渠便是咱们的立足之本。”

他的神情突然转为肃穆：“萧斡里刺这次屡建奇功，乃是当之无愧的战神，咱们还要去找金人报仇雪耻，夺回咱们的土地！”

“愿永远追随大汗！报仇雪耻！”

一众将士齐声叫道，均面露坚毅之色。

秦笑却不以为然，那些土地原本也是你们从宋国抢来的，又何谈是“咱们的”？！

月朗星稀夜，秦笑和耶律成城在工地上饮酒。

此情此景，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原来，又到了分手的季节。

秦笑道：“有一支贩运丝绸的宋国商队，要途经这里返宋，我打算同他们一起走。”

“其实，我猜你不一定是宋国人，只不过，你既有自己的来处，便也有自己的去处。”听口气，耶律成城知道挽留不住，显得惆怅不已。

“我见到你就像见到长大哥，总有说不出的亲切，只可惜我每到一处的时间都很短……你我缘分不浅，日后总是能见着的。”

秦笑一不小心，照搬了三须道长和完颜公主道别时所说的话。

次日，秦笑向耶律大石辞行。

“你很了不起，有恩于我大辽。”

这一句话，是耶律大石给他的最高评价。

耶律大石还问到了王位继承的事。

“大汗之后，便是妻子，之后是儿子，还有女儿。”

秦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他看到耶律大石的髡发上已现灰白，回答之前便未做多想。

“够了”，耶律大石轻声道，“耶律成城会护送你到西夏国。”

西辽与西夏国界处。

耶律成城临别时交给他一包东西，互道珍重后，一骑绝尘而去。

秦笑打开来一看，正是自己在荆州城所丢失的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