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黑匣子 第十三章，心碎了

董子旺一连抽了三根烟，一口接着一口，任凭任天梁如何催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只顾着抽烟，大口大口的。第四颗烟点燃后，董子旺喝了口茶，才又说道：

“即便是过去三十年了，说起来我的心还会滴血，可我的心也只是在滴血、疼痛而已，而峰哥的心已经碎了，碎了一地，碎了的心还能愈合吗？不，不能。我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发布会回来，你就一直在这里看？他还是那么平静，他好像永远是那么的平静，仿佛不知道愤怒为何物。他说：我在堆积仇恨。我黯然一叹：这又是何苦！”

任天梁问道：“到底是什么击碎了阿峰的心？特雷尔寄的是什么？”

董子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一个U盘，里面有段录像。一间冰冷的房间里，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躺着一个女人，不着片缕。四个壮实的男人在对她进行侮辱，并同时对她的身体进行残害，十多公分的钢针被插进脚指头里，到处是刑具，周围血迹斑斑。而那个女人正是——”

“好了，别说了。”任天梁伸手制止了董子旺在说下去，他的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大口的喘着粗气。董子旺顺势停住了，他理解任天梁的心情，一如当时的他。他知道这种情景下，任何的劝解告慰都是苍白的，只有让时间来慢慢抚慰他心中的伤痛。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一盒香烟已被董子旺抽的只剩一根。董子旺把最后一根烟摸上手的时候，任天梁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的柜子旁，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摆在桌上，他已经平静了下来，不过他的心还是一阵阵的揪疼，并且任天梁自己清楚，这种疼痛将会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

“其实在我眼里，”任天梁的语气已经复归平静：“十个夏正也抵不上一个霞子。”

董子旺点头：“同样的，在峰哥眼里一百个夏正也抵不上一个孟爱霞。可是在孟爱霞眼里，十个孟爱霞也抵不上她峰哥的尊严、人格、还有，气节！我明白，他是按照孟爱霞的意思做的。”

任天梁没有说话，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也知道这事是不能怪阿峰的，他才是那个真正受苦的人，逝者已矣，而活着的他正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在烈火中煎熬。任天梁也摸出一根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就不小心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着，董子旺只得又过去替他顺气，并且埋怨道：“不会抽就别抽了，你一向是不抽烟的，这么大年纪了，很伤身的。”

咳嗽了好一会终于停止，任天梁深吸一口，然后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嘴，把烟头朝上：“敬最可敬的人！”

董子旺已经回到座位上坐下，猛吸一口烟，重复着任天梁的话：“是，最可敬的人。”

任天梁继续说道：“霞子就像是我的亲人，我的媳妇，我的女儿。对我特别尊重，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许多的礼物，可我不是因为她对我敬重有加而另眼相看，而是因为她对所有人都特别敬重、热忱、关爱、还有宽容。”

“是，多么好的人。”

“敬最可悲的人！”任天梁深吸一口烟，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嘴，烟头朝上做出同样的姿势。

“最可悲的人？”

“阿峰！”

董子旺叹到：“是，确实是最可悲的人。”

“不过他总算是有大毅力大智慧，没有被伤痛击倒，而是化悲愤为信念，努力的工作，才有今天的夏正，霞子没有白死。”

“我以为他会消沉一段时间，说不定会就此一蹶不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去会议室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哪里了。整个会议室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啤酒瓶、烟头全都清扫干净了，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擦的毫无痕迹。我正要出会议室，他却拿着拖把进来了，神情一如往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还笑着对我说：旺旺，这间会议室里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也什么都没看见，忘了她吧。他竟然这样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是绝情吗？”

“不，是坚强。”

“对，是坚强！！而那时候我不是很理解，总是对他心有怨愤。”

“这就是你对他一直到现在还不能释怀的原因？”

“那到不是，其实时间长了我也就慢慢理解和读懂他了。”

“那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最终还是走了他曾经宁愿丢掉珍宝、舍下亲人的性命也抵死不从的老路！说句不怕你伤感的话，孟爱霞算是白死了。”

“嗯？”

“孟爱霞去世两年多的时候，任总重新认识了一个女孩并结婚。”

“这个我知道，那是阿峰的第二任老婆，叫向晚晴。阿峰并不想大张旗鼓的操办婚礼，只是回到村里简单的摆了几桌宴席，我也在，所以知道。”

“这个向晚晴能力也还不错，毕竟是毕业于国内最好的大学。他们结婚三年后，我们的操作系统也研制成功，我们取了个名字叫鸿羽。而这个时候，向晚晴也有了身孕，就是现在的任夏任秋。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难道老毛子又老操蛋了？”

“那倒不是，随着国家的强大，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显著上升，他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上门威胁了。不过暗下里的小动作肯定是不断的。”

“什么小动作？”

“这我到不清楚具体什么手段。总之研发成功到投入使用我们又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来反复的测试、改进。确定没有问题了，我们依旧决定在三月十五号这天开新闻发布会。在一月底的时候向晚晴终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任夏任秋，可是自己却因为难产大出血死了。这个你是知道的。”

“不错，不知道是阿峰命硬，还是跟他的女人们福薄，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霞子如此、向晚晴如此，周之舟亦是如此。”任天梁平静的说道。

“命当如此，又能何如？”

“那这次你们的发布会没有再生波澜了吧？”

“当然，因为在浩森的宣传主持下，来的人更多，人物更大，轰动更强烈。”

“浩森主持？为什么要请这个老毛子？”

“我们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去请这个曾经带给我们耻辱和仇恨的家伙，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迫的任总不得不那样做。”

“噢，会是什么手段？”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总之是发布会前的一个礼拜，任总在会议上宣布，鸿羽系统的发布与宣传工作将有由浩森主持，我们做好配合工作就行。”

“浩森？”

“不错，他是米国草莓跨国公司的高级主管。该公司专门制作和销售电脑与手机的。——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大家议论纷纷，我更加的怒不可遏，大声的质问他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任天梁同样也想问为什么。

“当时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紧接着宣布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就是发布会过后，浩森会成为公司新的常任董事，参与公司的管理与决策，还参与战略的制定规划。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呆了，感觉自己要疯掉了一样，只不过是碍于情面没有当场发作。可我却不管那么多，跑到他面前大声的呵斥着、叫骂着：你一定是失心疯了，要不然就是吃屎了。他没有理我，只是吩咐大家把手头工作做好，好好配合，然后宣布散会。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还僵在当场，他去关好门然后走到我面前定定的看着我，我也愤怒的看着他，我们就这样彼此对视足足十分钟，我想要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可是没有。然后他静静的说：特雷尔来了，我再没有完整的心可以碎了。”

“如此看来很明显，老毛子是用了阿峰最在乎的人和事来威胁他。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从道义和尊严上发出的愤怒。可你应该试着在情感上发出理解，如果再来一次血腥录像事件，你的心只是滴血而已，可是阿峰的心会碎。不，就像他说的，他已经没有完整的心可碎了。”

“唉，现在都老了，想想也是。可那时候毕竟年轻，易于冲动，其实我能理解他的处境，真的能理解他承受的艰难。我生气的是，二十年的朋友，一起挨过来的兄弟，竟然把我当外人，什么都不跟我说，所有的苦难就只自己兜着，连句解释的话语都没有。”

“你就是因此愤而辞职的？”

“也不完全是，我是不想跟老毛子一起共事，我怕我会忍不住把水杯连同吐沫一起丢到他脸上。后来要不是因为你老哥哥千里迢迢的来劝解，我实在是无法拨你的面子，这才重新回公司的。说实话，当时除了老哥哥你，我想任何人都不能令我出山的。”

“哦，想不到我老头子在老弟心中还有这么大的分量！”任天梁笑了笑。

“当然，虽然我是个外地人，但是我知道你老哥哥的秉性，也知道你的能量。我能得到你一个人情，那可是价值千金啊。那么现在，这个人情你该要还给我了吧？”

“哦？你要我这么还？”

“这张辞呈，”董子旺指着被任天梁搁在玻璃桌上的信封说道：“你帮我收下，或者帮我转交出去。要知道当初是你把我拉出来的。”

“这件事老哥哥我恕难从命了，不是我不帮忙，而是老哥哥我不是公司人员，根本就管不着，管不到哇。你还是换个其他的吧。”

“这是你的事，当初你也不是公司的人员，还不是把我弄了过来，你要知道，你可是挖了个大坑让我跳啊。我一回到公司任总就脱手不管事，把事情全部压给我了，你也见到了，这些年我也是累的够呛。现在还在坑里呆着呢，你得赶紧把我拽上来。”

“哈哈…………”自从董子旺走进这间房子，这是第一次任天梁笑的如此开心，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