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判官 第三章 犯错

白弈和白盏关上了殿门，端端正正坐在案几前面，香炉里飘出丝丝缕缕的安宁香，却搅得她们心绪更不安宁。

贺辙大概会找一个虚弱的小妖或者人附身，然后循着人的血气找到唐东和裴安，用锋利的爪牙夺人性命，是他最擅长的事。

门外果然乱起来了，白盏和白弈听到捉妖师跑过合奕殿奔向枯木殿，上空守春鸟的嘶鸣声声刺入心底。

白盏有些支持不住，撑着案几起身，却被白弈一把拉回原处。

白弈闭着眼睛，沉声说道：“一旦开始，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不知道为什么，白盏想起了她杀的第一个妖。

那时候她还小，却整日郁郁，抗拒着巫牙山赋予的使命，伤害小猫小狗的勇气都没有，却被掌门硬生生关进了无极洞，那里面关着苍老的妖首苜蓿。

掌门的身影将白盏狠狠压制，他不容置疑地说：“你和苜蓿只能活一个。”

沉重的石门关得严丝合缝，白盏能听到外面登仙的哭嚎，她伸出手摸了摸那道石门，从手心凉到心底，绝望将她包裹笼罩。

罪大恶极的苜蓿，正和她待在一个空间，也许下一刻，她就变成了苜蓿的盘中餐。

白盏紧紧握住手里的剑，在无极洞内寻找苜蓿，她找了许许多多的洞穴，走过许许多多的岔路，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蜷缩的苜蓿。

没有她想象中的健硕的身材，可怕的伤疤，穷凶极恶的表情。

苜蓿只是一个躲在角落里咳嗽的老头。

“苜蓿，准备受死吧。”白盏想要说得可怕一点，结果听起来，声音干涩地打着颤儿，将苜蓿逗得哈哈大笑。

苜蓿抬头看看白盏，发现居然是个小姑娘，双手握剑对着他，却是一副受害者的表情，和他以前杀过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苜蓿给自己裹了裹身上破破烂烂的毯子，闭上眼睛嘀咕：“白老头怎么收了个人类娃娃做徒弟。”

“他才不是我师父，我有师父。”

“哦？”苜蓿来了兴致，从角落坐起来，问白盏：“你师父是谁？”

他以为会听到其他巫牙山长老的名字，没想到听到的是个笑话。

“北境宰丞张国忠。”

苜蓿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你笑什么？”白盏见苜蓿的样子，已经不那么害怕，甚至对他有了一些好奇。

“白老头也有这一天，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白盏有些气恼，她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苜蓿对张国忠的不屑，和其他巫牙山上的妖一样。

他们都看不起人类，却不明白师父是怎样的角色。

他们不明白，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嘲笑。

白盏把剑架在苜蓿脖子上，苜蓿好一会儿才冷下脸来，像是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的剑法和捉妖的手艺都是白老头教给你的吧。”

白盏已经不屑和他多说，“关你什么事，你只管说说遗言，日后我若见到你的子孙后代，自会帮你转达。”

苜蓿再一次噗嗤笑出来，却不回答白盏的问题，自顾自的说：“看样子是，既然这样，你就是下一任判官吧。”

苜蓿又咳嗽了两下，眼里的笑意沉下去，“哎，判决生死，免不了一坏到底。”

白盏似懂非懂，“你胡说什么？”

“你要杀了我，那你说说，为何判我死罪？”苜蓿颇有挑逗的意味。

“你杀人如麻，破坏秩序，穷凶极恶。”

“哦？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为什么破坏秩序？”

白盏语塞，直愣愣看着苜蓿。

苜蓿颤抖着双手，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告诉你，那些人杀我族人却在人界被视作英雄，人类的恶行，妖界积怨已久却不敢声张，明明比人类强大，却被捆住手脚。小姑娘，不知道你懂不懂，他们的正义不是我们的正义。直到这一刻我也不后悔杀掉那些人，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杀死更多那样的人。”

“不要为自己的恶行找借口，人类伤害妖，巫牙山也会派人处理的。”

“对，但是会杀掉他们吗？不会，因为他们是看起来的弱者，我不要他们受惩罚，我要他们像我的族人一样，受尽折磨而死。”苜蓿咬牙切齿却又满脸满足，因为他的心愿已然达成。

“巫牙山没有权力处死人类。”白盏有些委屈，她也替苜蓿和他死去的族人委屈。

“但是判官有权力处死杀人的妖。”苜蓿的话掷地有声。

白盏语塞，收回手里的剑。

“你还觉得我该死吗？”

“当然，虐杀数人，不知悔改，甚至还要继续暴行，当然该死。”

苜蓿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将白盏看成白老头，他听到白盏继续说：“但是，我不想杀你。”

苜蓿却说：“我很想杀你，你们这些判官，除了处死小妖，什么也不会。但是杀了你有什么用，还会有下一个判官接替你，长此以往，不是妖族灭绝，就是妖族暴乱，你们这一些人，总会自食恶果。”

白盏有些哽咽，“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我会是个好判官，为此，不惜杀人。”

在那一刻，身为人类的白盏，作为约束妖族的判官，下定了决心，将以绝对公平的心，不带偏袒地判处人和妖的罪行，哪怕为此亡命天涯，付出一切。

苜蓿看向白盏，眼里多了些亮闪闪的东西，他说：“其实，我还没有杀完那些杀我族人的人，但是他们却都死了，你猜是为什么？”

可是没等到白盏回答，苜蓿就抢先回答：“因为那个判官和你一样，对了，她叫什么来着，叫白弈，对，白弈。”又是一阵狂笑将白盏淹没，她愣在原地，泪湿眼眶。

“不要。”等到白盏感觉到苜蓿抢走她手里的剑，一切都晚了，锋利的剑身刺穿苜蓿的胸口，苜蓿一口血喷出来，变得奄奄一息。

白盏扶住苜蓿，想要拿出妖珠，护住苜蓿的灵魂，却被苜蓿拦下。

“我还没说遗言，但是族人都没了，就说给你吧，咳咳，咳……”苜蓿一阵咳嗽，说不出话，却狠狠攥住白盏的胳膊，生怕没机会说出自己的心愿，“求你，做一个……”

白盏伸出手将苜蓿瞪大的双眼合上，苜蓿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变成了火色的狐狸。

“我会的。”白盏对小狐狸说。

“我食言了。”白盏的心沉下去，明明小心翼翼地判决，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因为杀过太多生灵而轻视生命。

“砰！”合奕殿的大门被一脚踢开，阴暗的大殿头门口射进来光线，登仙站在门口怒吼：“白盏，你给我滚出来！”

白盏几乎是连滚带爬奔向登仙，不是害怕，而是高兴，将要淹死的时候，抓到了浮木，是逐渐陷入沼泽，被人抓住了双手，是烈火焚身，终于有人将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是得生。

等到登仙将白盏带到枯木殿，那里已经一片大乱，几个捉妖师倒在地上，地上有着斑驳血迹，被附身的福婶正在张牙舞爪追赶裴安，几个捉妖师将他护在身后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伤到福婶。

登仙皱着眉，递给白盏长鞭，冷冷地说：“救人。”

白盏接过鞭子，一鞭甩出去套住福婶的脖子，将她拖到在地，“别愣着，摁住！”白盏冲离得近的两个捉妖师大喊。

那两个捉妖师三步并作两步，一人一条腿摁住福婶。

可是熊妖贺辙气势这么简单就被困住，白盏和两个捉妖师纷纷被甩出几米远。

白盏只觉得小腿一阵疼痛，一眼看过去，原来的伤口再度撕裂，毫不客气地向外冒血。

她抬头看向站在枯木殿上的登仙，登仙张开翅膀飞下来，却没有飞向她，而是去保护那些贺辙的目标。

白盏强忍疼痛自己站起来，大喊道：“贺辙，你就是个懦夫，不要以为自己多么勇猛，我的手下败将，只会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时我将你关进妖珠，毁掉你的肉身，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却不敢动我一分一毫！这一次，我将毁灭你的灵魂，让你万劫不复！”

贺辙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转身看向白盏，眼神里都是鄙夷和恨意，不是只有白盏抱着摧毁对方的决心。

四下一片安静，众人纷纷关注着这场不可避免的碰撞会是怎样的结果，虽然白盏手上已经拿好了妖镜，但取魂这种事，非要近身才行，白盏的腿注定不能逃跑，这一次，非死即残。

贺辙已经在一眨眼的功夫挥出右手，白盏将妖镜拍在福婶胸口，闭上眼睛准备好了赴死。白盏只听到众人的惊呼，身体飞了出去，她又一次看见了怒气冲冲的登仙，这次他哭了，也在朝她飞来。

白盏突然感觉心底的苦涩不见了，她得到了解脱，脑海里只有四个大字——死得其所。

然后她失去了一切意识，狠狠跌在地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登仙已将白盏抱起，飞向了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