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微凉终于快出场了。

那天的午饭让村民们无一例外地惊讶——因为一个村民告诉我说，他们看见我们的装束还以为我们是远离乡村的“城市人”，在他们的印象中，城市人所用的都是经过一层一层的加工线的、现成的东西，点火不用柴喝水不用井，做饭什么的肯定没有他们好。

我听完他的描述，用食指关节刮了一下太阳穴，没敢说话——黔药族经历千百年的发展，却依然保留着最初的很多习惯，更何况常年与草药打交道，确实是更贴切自然一些，对食材和烹饪方法什么的都有够熟悉；君梦——我其实不太清楚他到底是来自哪里的人，但他曾经偶然间说过，他算是在外面闯荡过一段时间，有些东西自己琢磨琢磨就会了。他们两个确实值得让村民惊讶一番。

但我和温昀——估计也与村民所认为的“城市人”差不多了，平常出去抓只小豹子小棕熊回来随便烤着吃已经算是丰富伙食了，运气好的话，我抓一只鱼回来，君梦还会帮忙料理一下。温昀告诉过江云初，他们那边习惯吃鸟蛋，有时候还会做成装饰，水果倒是比较多，但是太甜了他不喜欢，然后江云初又把这件事来告诉我们。

晚餐时间很快就到了，这个村子有个不成文的小规定，晚餐一定要集体坐在村庄里的一大片空地上，点燃篝火围成一圈。大家都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传下了这个习俗，但许是吹着凉风烤着火，再和朋友家人吃一顿饭的场景很温馨，谁都没有提出反驳。

晚餐过后，村民们还会自发找个称心的地方坐着，篝火旁放着几大桶果汁酒，舀一听就能喝。据说村长下了个规定，在这个时候谁都可以喝酒，不受限制。对于一些家里人管的严的村民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光明正大喝酒还不用担心后果的好时机。

说起来真是神奇，这么多不成文的习俗居然能流传这么久——我听说至少传了四五代了。

入乡随俗，我也闲的没事端着杯酒四处晃荡，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大跨步走到君梦面前，从他手里从善如流接过酒杯往后一扬。

君梦：“……哎？哎？”

江云初在他身旁同样一脸茫然。

君梦突然笑了一声，随后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是，你这，不至于吧。人家村长都规定了——”

我毫不客气打断他：“你真把自己不当外人——君梦。”

江云初：“什么情况？”

我对她解释道：“没事，别人喝酒耍酒疯，君梦喝酒要命。”

君梦：“……什么呀。这就有点夸张了。”

我扬起嘴角，还附赠他一个歪头：“嗯？”

君梦不知道是有点尴尬还是自己也想笑，还是觉得我很好笑，总之他脸上的笑意更甚，嘴角弯的我没来由的有点心虚。

我歪头这个动作可能有点……不符合潇湘身经百战，奋勇杀敌的大皇帝的形象？

……想到这我打了个寒战。

于是我迅速恢复在外人面前的威严形象，把自己的酒杯放到一边，双手在他面前摊开：“那我陪你去找果汁？”

他似乎是知道没办法反驳，于是缓缓点了一下头：“……哦行。”

随后他转头去看江云初，我一把掰过他的头：“看什么看，真打算去联姻？”

“没有……不是，你让人家黔药小宫主怎么看我。还有，我是你哥还是你是我哥，没大没小。”

江云初极其识时务的往后退了一步：“啊……没有，我没有看法。那两位先聊？”

“不好意思了。”我冲她报以歉意的一笑。她也回了一个笑容表示“没关系”。

江云初走了，君梦最终还是没对我发作——说起来他似乎向来很宠着我，像是不管我多少岁，在他那里永远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都不应该责罚。就像潇湘一条“孩童记功不记过”的规定一样近乎苛刻。

这天晚上，被他宠了大半辈子以至于没心没肺的我破天荒的想起来这件事：君梦一直没说什么，可我做的真的对吗。

不只是这件事，我不知道为何，想起来很多更久远更重大的事。

——比如把所有人莫名其妙拉进迷城，冠冕堂皇说是为了潇湘，但其实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是为了找她——我的妹妹——这样做真的对吗。

我向来手和嘴比脑子快，还没仔仔细细思考这个问题就一把拉住了君梦：“问你个事。”

“嗯？”他走的比我快半步，此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被我扣住的手腕，对我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疑惑。

可惜脑子才转过弯来的我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把那个纠结了很久的问题支支吾吾说了出来：“……是这样，我最近在想，你觉得我脑袋犯抽带着所有人和我进来，说不好大家都为了我的一个猜想陪葬的行为……嗯……”

“不提倡。”

“……哦。”

“但换我我也这么干。”

“……哈？你这个人——”我对他的言行表示难以理解。

“哈哈哈……你和温昀其实在这方面挺像的。怎么，觉得后悔了？觉得这么多人做赌注有点怕了。”

他这么说似乎也没毛病：“算是吧。”

君梦揉了一把我的头发，抬头略微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他的答案：“我其实挺不赞成你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不介意我说重话吧？其实你和微凉都是一样的——可能是兄妹的关系——做事有点不思考后果，毛毛躁躁。但后来我仔细一想，微凉毕竟还小，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你见过哪个皇家大小姐自愿出去闯荡，还想办法分担家族重担的——虽然方法过于偏激，因为年龄的关系还不太成熟，但不予批评。”

他顿了一下，接上了之前的话：“至于你……你的毛毛躁躁建立在她的之上，微凉我都不批评，你就更不用说了。她现在十有八九是进了迷城，于情于理，你作为一个深爱着她的哥哥，不管怎么样，待在外面都不太合适。至于大家都陪你进来……你这次来又不是混吃等死，你还要顺便代表全体潇湘人民探索迷城的秘密呢，虽然只是为了表面功夫说的那些话，但我想找她和研究两不误。至于其他人……我想你也没逼着他们，温昀执意要来盯着你，就算让他在外面待着，他也不愿意，江云初就很好理解了，她的父亲很开明，或许父女俩都觉得为病人而死是不错的归宿。而且建立在这个你所谓‘冠冕堂皇’但必须去实现的探索迷城的目的之上，你总得需要别人的帮助。温昀有勇有谋，江云初医术高超，更何况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发现温昀这人有分寸，不会因为私仇而误大局——不过比起“私仇”，我总有种感觉，他对潇湘的态度说是“赌气”更为贴切……算了，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那你……”

“嗯？我的态度不就异常明显了。”

话虽这么说，君梦似乎也没有必要来跟着我。他还是笑的温柔，身后是因为篝火的火光映射而显得有些温暖的星空。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声。或许世界上那么多不值得，最终都抵不过一句“一厢情愿”。

“别多想，再说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前几天我还看你在那边收集标本倒是积极，笔记做了挺多的，教你的流程一样也没落下，不错，表扬。”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还是配合着应了一声：“那么等回去之后把报告给君老师过目可否？”

我笑完之后和他贫了两句嘴，突然心血来潮问了他一句：“所以你和江云初这两天都是在聊些什么？”

“……所以你这么在意？”他眼角带笑，用他那种明显不怀好意的语气问。

“……没事我就是问一下，你要不想说就算了。”

“交流一下医术，顺便套一套话，看看她打算怎么救人。”君梦敛了神色，轻声对我说到。

“啊……你还在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也对，打听清楚更安心一点吧。而且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似乎也是个医生。”

“副业。”君梦言简意赅的反驳。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又能上战场又能领兵，又精通医术又博览群书，你到底是干嘛的。”我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啊这。”

说起来每次我提到这个话题，君梦似乎都有意隐藏。

“啊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不方便说。”

君梦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此时有位满头白发，弯腰驼背的老者向我们走来：“两位先生？”君梦从来不会让老人多跑路，他小跑过去顺便扶住了他老人家，因为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像一顶面临着狂风暴雨，最终不堪重负的茅草屋一样倒下再也起不来。

在潇湘，“先生”是贬义词，但这里的村民似乎不这么认为，不过因为文化不通，我至今还没理解具体是怎样的人会被称为“先生”。君梦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村长的声音已经沙哑，他似乎一直都这么说话，但还是让我听得心惊肉跳，我怕他一句话说完就咽了气。

“两位先生……这是清溪村第一次……有人拜访，村子里一些规矩……都是随口定的，还请……不要见笑，两位……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提，这里不缺……不缺东西。”

君梦听他一句三喘气地说完这段话，面不改色地点头：“好，多谢您了。”

村长和他客套了几句就回去了，我问了他一句：“村长这样倒让我觉得……如果我们不除去“妖女”就离开的话，反倒会不好意思。”

君梦习惯性地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但村民们确实不是因为这个才对我们好的……虽然有目的性的善意没有过错，但或许没有目的性的善意更能打动人吧。”

火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