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烬绝殇 被鲜血染红的馒头

大焱帝国，

天贞三年春，帝登台拜将，北征戎狄。

天贞三年秋，天大旱，京畿之地，数月无雨。

天贞四年春，瀛山大疫。

同年，岭南又起蝗灾，百姓易子而食，折骨为炊。

—《北荒风云志》

此刻，在皇城外的街道之旁，白朗正在逗弄着自家的小黄狗，这只小黄狗看起来伙食不错，肚皮已蹭到了地面，地上的灰被抹了个干净，哈着舌头甩着可怜的短尾。

白朗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由发出冷笑，眼神冷漠，不由嘲讽道：“哼，这些贱民，杀之不尽，真是可恶，比那些蝗虫还要麻烦，他们要是都死了，天下哪来这么多破事。”

白朗一边恶狠狠的说着，一边令侍者端来一盆清水，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脸，轻拭了双眼，或许在他看来，多看一眼这些肮脏的下等贱民都是对他高贵眼睛的侮辱。

白朗轻轻地摆了摆手，侍者会意，便将刚刚白朗所洗过手的水，泼向了旁边的难民区。

难民区里，污秽，夹杂着血液的腥臭，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呻吟声，那些鲜血尚还未干，而它们的主人就躺在旁边，尸体冰冷，在他们的前面站着一排排军容严整，头冠长缨冲天，金漆铁甲无法擦净的血渍还在上面，仿佛从森罗地狱而来的兵士。凶神恶煞，散发着恐怖而令人窒息的气息。跪在他们面前的难民们则一个个瑟瑟发抖，看着他们手中染满了鲜血的刀枪，除了发自灵魂的畏惧，只剩下麻木，无论谁是下一个刀下魂都无关自己，两眼无神，行尸走肉。

侍者走上前去，将那一盆洗手水泼向难民区，戏谑的笑道：“这是大人赏你们的。”

一盆洗手水泼了出去，对于饥寒交迫，已经数日水米未进的难民们来说，却犹如天降甘霖，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相互撕扯，张大了嘴巴，朝着那一盆从天而降的甘霖挤去。只为了占据一个更好的位置，好让那一盆大人恩赐的甘霖够多出来一点地落入他们的口中。

甚至于相互之间大打出手，互相撕咬，完全像一群饿了无数天的疯狗。

白朗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幕，嘲弄的笑着，又看了一眼躺在他身旁的小黄狗，自言自语道：“真是有趣，果然是一群连畜牲都不如的下贱奴隶。为了一口水都能相互撕打成这般模样。不过，这样才好玩嘛，连黄狗都不如，哈哈哈哈！”

换上另外一副似笑非笑得面容，看向蹲在他脚边的小黄狗，然后扬了扬头，用脚拨弄了一下躺在他摇尾乞怜的小黄狗。

看着如此可爱的小黄狗，白朗的脸上露出了宠溺笑容，然后他又抬眼看向街道之外，被一众士兵拦在外面饥寒交迫，满身污秽的甚至有些因为争抢已经死在了他的刀剑之下的难民，眼神充满着厌恶和冰冷。

忽然之间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从一旁食盒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放在小黄狗的鼻子前闻了闻，然后丢了出去，见小黄狗居然没有反应，白朗很生气的踢了一脚，小黄狗这才按照主人的命令拖着圆鼓鼓的身子，朝着馒头的方向奔去。可能是因为长得太胖的缘故，活像一个皮球，差点就要滚了起来。

白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摆了摆手，让第一排士兵撤开，看到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已经饿疯了的难民们发疯了一般拥了进来，只为了得到那一个馒头。

这种刺激的场面，让白朗十分兴奋，尤其是看到这些“贱民们”像疯狗一样，浑身脏兮兮的相互争抢，白朗莫名的就感觉到很是可笑，可偏偏就是这种感觉，会让白朗感觉到刺激而舒畅。

周围无数双无神的眼睛，在见到食物的那一刻，瞬间泛起了光，饥饿的他们终于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如同饿狼看到羔羊一样，已经无视面前那些寒气森森还滴淌着鲜血的兵刃，野兽一般扑向食物。

白朗似笑非笑，缓缓向前走去，向前跑到一半的小黄狗忽然受惊，面对前面一群比饿狼还要疯狂的难民，吓得退缩了回来，对于养在富贵之家的它来说，大鱼大肉只不过是平常而已，主人高兴甚至还会扔两颗灵丹给它，在平民眼中如命般的白面馒头，在它看来，完全提不起兴趣。而当它看到面前这些和它的主人有些相似的人像蝗虫一样扑向那个馒头的时候，黄狗歪着头看着，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解。

街道上难民还在疯狂的争抢着那个已经滚了好几圈沾满灰土的馒头。有人为此被绊倒在人群之中，甚至被好几个人接连从背上踩过，以至于原本就饥寒交迫，疲惫不堪的身躯，只能用奄奄一息来形容。还有人刚刚凑上前去，眼看着就要伸手抓住那馒头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露出笑容，就被人从背后扯住，看着马上到手的馒头，就这样离他而去，任他如何疯狂的嘶喊和挣扎都无济于事。有人被推开，有人被压到，有人被撕扯着头发，有人被拽住了手脚，你踩我踏……

白朗看着这人间百态，啧啧称奇，这种给出一点点诱惑，看着他们互相残杀的把戏，他屡试不爽，而且十分沉迷于此，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手下的兵士立刻会意，就在一个老头刚刚抢到了一半的馒头，正在放声大笑，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嘴边的时候，下一瞬间，鞘中兵刃拔出，一阵寒光闪现，鲜血飞溅而出，滚烫的热血染红了已经变得黑不溜秋的馒头。

又是几道寒光闪过，又是几腔热血飞涌。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比饥饿和死亡更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冰冷的刀剑和噬血的权势。

带血的馒头静静的落在街道上，而刚刚试图争抢它，已经被冰冷的刀剑斩杀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估计最好的结局，也就不过是被丢弃在乱葬岗。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曾经来到过这世界上，也没有人在意他们是否会在这世界上留下属于他们的痕迹，他们生的卑贱，也同样死的卑微。

那块馒头就那样落在街道上，猩红鲜艳，它在笑，咧着血口，它在等，下一个亡魂。

良久，在确认了刀剑都已收回鞘中，又有人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悄悄地爬了出来，捡起刚刚争抢馒头之中是掉在地上的碎渣，放进了嘴里，这一次他居然奇迹般的没有被杀死。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二次偷偷爬出来的是一个瘦弱的身影，它只以破布遮体，脏乱的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面目，全身上下沾满泥污，却生有一双明眸。

她快速的爬过去，捡起来那只沾染着鲜血尚还未凝固的馒头，狼吞虎咽的就往嘴里面送。

白朗抬起一脚，直接把到了小女孩嘴边的馒头踢飞了出去。冰冷的说到：“本公子没有给你，你居然敢自己来拿！”

小女孩慌忙的想要爬走，却被人给拦了下来，她疯狂的磕头，一头一个响，脑门磕出了血，顺着脸流下滴答在地上，嘴里喃喃的念着：“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白朗勾了勾手，让手下把小女孩给带过来。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抬脚，一脚便将那块带血的馒头踩进了泥土了，踩完之后还不忘又用脚在地上拧了几遍。

然后，指着地上已经被他踩踏深深镶嵌进入泥土的馒头渣道：“捡起来，吃下去，吃干净，一点都不许剩。”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听起来极为悦耳，却让人遍体生寒。远处的人们看着，眼睛中透漏出极力掩藏的愤恨与无奈。

已经饿疯了的小女孩，此时此刻已经什么都顾不得，她连忙磕头谢恩，用那双已经肮脏化胧的双手，从地面上将被白朗踩踏深陷入泥土之中的馒头馍馍混着泥土，女孩不止的眼泪和额头的血混合流下来一起进了嘴里，血腥，恐惧，卑贱都被吞了下去。

白朗厌恶的看了一眼，骂道：“真是贱啊，看着都觉得恶心。”

此刻，早有侍者在白朗两侧候着，跪在地上，将他们家公子刚刚用来踢小女孩的鞋子，整整齐齐擦了一遍。

他转过身去，摆了摆手，一名身材魁梧，全身被甲胄所笼罩的军士上前，看不清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是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刀斩下。

对于这种场面，难民们早已经司空见惯，已经变得麻木而无畏。不就是杀人，只要屠刀不是降临在他们的头上，他们更关心的只是能不能多吃一口粮食，多喝一口水，多活一分钟就是一分钟。

苟活于乱世，在屠刀降临到他们头顶之前，他们人头落地，鲜血飞溅的那一瞬间之前，他们都幻想着自己可以是那个活下去的人。他们宁可等待死亡，也不敢去抗争争取自由，因为只要反抗就会死，而不反抗或许还能多活那么一瞬间，生命的卑微和下贱，也就不过如此了，也许，他们曾反抗过。

忽然一股寒意袭来，一股黑云从天边笼罩而起，滚滚而至，四向而合，黑暗和冰冷共同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压抑沉闷，小黄狗耷拉着耳朵，闭上了眼睛，颤抖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女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被吓得手脚冰冷，身体僵硬，可是求生的欲望还是驱使着她拼命地站了起来，想要快速的逃离，躲过即将落下的屠刀。

骤然鲜血溅起，屠刀掉落，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变，吓得白朗险些跌倒在地，若不是他随手抓起一名侍女替他档下了剑气的余波，只怕连他这个高手也要受些许轻伤，女孩被震的摔倒在地，她双手颤抖，摸着自己的脖子，确认自己活了下来，黄狗也吠着跑进了院子。

剑气将食盒打翻，馒头滚落一地，发疯了的难民再也顾不上任何，把掉在地上，沾染着血迹的馒头抢了精光。

黑云逐渐散开，一束微弱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了下来。

那里插着一柄剑，一柄造型奇特的古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非金非石，非铁非玉，一面洁白如玉，一面漆黑如墨，一面雕刻着天之上的青冥祥云，另外一面则雕刻的来自地狱的业火红莲。

正是它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破开了黑云，断了屠刀，破了甲胄，杀死了刽子手。它就那样插在那里，沾染在长剑身上的鲜血，一滴一滴的燃烧，似乎要将每一个看到它的灵魂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