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上方的诅咒 第68章 邝有才

骂警官的畜生，当场就被停止会见，铐上手铐，去了严管队。

会见室的亲属送物，以前是吃的用的都能送的，新世纪以后，监狱规定，吃的不准送了。2014年规定，除内衣内裤、毛巾外，其他一律不准送。陈武主政监区一把，推行他的“新监管模式”试点后，干脆来了个规定：零送物。包裹的邮寄，也是从吃的用的都能寄，到监狱规定不准寄吃的。现陈武规定：零邮寄。

零了，就到最高境界了，炉火纯青了。

陈武主政的这个监区，自他实施了以上一系列的改革后，监区犯人自是一片哗然，却没有一个人想打报告调到别监区的，究其原因，只为5监区和12监区，是监狱里的两个老病残监区，大部分关的是老龄的，有病的和残疾的犯人，劳动强度和劳动任务要比别的生产监区少得多。监狱为照顾这两个监区，是不下达每年的效益指标的，不像其他监区要下达每年的目标指标和超额指标，完成完不成的，都要在监区领导和普通民警头上予以奖罚。5监区本没有指标，陈武主政后，自加压力，主动向监狱申领了一个指标。这以后，本来较轻松的劳动任务，一下变得不轻松了，原来的无定额劳动，现在有了。

这些我都能承受，——我又不是老病残犯，劳动任务无所谓，——就像吃饭一样的，给什么吃什么，好孬不论，什么蛋白质，蛋黑质的，人只要吃饱肚子，就不会饿，就有力气，就什么都有了，就像我们小时候烧的锅灶，只要烧得着能起火，有必要去管它烧的东西里含着什么什么的吗？监狱的菜孬，饭可是没限着。不让用热水瓶什么的，古代没有热水瓶，不照样欣欣然作着朝更代换吗？

会见日，老婆儿子儿媳，隔夜就得乘车从老家过来找旅馆住一晚，第二天也就见上半小时的面，说上半小时的话。儿子儿媳很懂事，尽量让我跟老婆多讲几句，他俩缩在老婆身后干坐着，临了了，剩下最后3分钟的话音提示了，才急急忙忙接过老婆手里的话筒，匆匆忙忙讲上几句最想讲的话。古人是春宵一刻赛千金，犯人的会见是每分每秒值万金。

在监管上，监狱有句话叫：“宽不过囚，严不过人”，大概是个原则。可那话不免太宽泛太概念，没有实施标准，也似乎不可能拿得出标准。

对陈武来了以后，像改朝换代似地建立起的监管新政，其它的我都忍了，唯一过不了的坎，是在下面那一件事上：

上面讲的那些事，对我来说，感到痛苦感到难熬感到愤怒，却也毕竟能扛得下来，40来岁的中年人了，社会上的风风雨雨，也经历了那么些年了，经得起精神上的打压了。让我越来越担忧的是我的那个小外甥！20不到的年龄，嫩骨嫩脆的，我看他都快吃不住了，监区里推行了陈武的“新监管模式”试点以来，所承受的如山如磐的精神压力，在一天天风刀霜剑般的日子里，快精神崩溃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不这样的！就是陈武来搞了的他的“新监管模式”试点后，才变成这样的！

让我震动让我高度警觉的是，我在看了监区里，有个叫邝有才的犯人的事后生发的。

邝有才就是一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我照见了我那小外甥，接下去会步他后尘的身影。

邝有才，30来岁，他姐夫毒打他姐姐，他拿一把剪刀去刺他姐夫，姐姐却奋身去挡，一剪刀刺中了他姐姐的后背，刺破了肺，死了，判无期。服刑这些年，他的另两个姐姐，差不多每月都来看他，给他账上上钱。服刑到第4个年头，离他的刑期还有14年呢，监狱却给他办了“保外。”（全称是：“在外就医暂予监外执行”。）别人“保外”，是很费周折不容易的，他家里人却一点心思没费，主动给办了。

天上掉馅饼了！

没想，白掉的馅饼人家还不要！邝有才“保外”回家后的第3天，两个姐姐又把他送回了监狱：

“进来前好好一个人，没病没仵的，怎么现在成这样子了？成了傻子，你们把球踢给我们家属啊？——对不起，你们的这份情太重，我们承受不起！”

傻子是个很宽泛，较模糊的概念。按医学界定，说邝有才，是以现实和意识相分离的精神分裂症还算不上：能吃饭，会拉屎，生活能自理。但他那样，不见真人你还真无法想象，看着有多瘆人！

——明显浮肿的脸，略歪斜着。两眼像是固定地总呆滞地望着前方，眼泪鼻涕执拗地垂挂着。浑身不停地瑟瑟发抖，抖得最厉害的是手，拿杯喝水，杯子似乎与嘴有仇，总磕牙齿。却也喜欢抽烟，烟嘴和嘴唇的衔接，比空中加油机的公母油嘴对接，要困难得多！抖抖的右手五指僵硬地张开着，香烟夹在二指底部，抖抖地戳向面孔，却大失准头，先是烟嘴碰上了左颊，感觉不对，横移到鼻孔，还是不对，又回到了左颊，终究不对，大幅调整移到下巴，觉离成功不远了，才一点点上移......

了解他的犯人告诉我，4年前他刚来的时候，绝不是那样的，人勤快又聪明，劳动半年就被提拔当了线长，（某一截生产流水线的生产主管。）没想三年后，他竟有了令人心酸的变化！犯人的毛巾，在毛巾架上都有自己的位置，毛巾架上编着号，各人的号是各人的领地，偏他，总找不准自己的号，洗脸时，不是拿了左边人的毛巾，就是拿了右边人的毛巾，有人不计较，有人计较，挨骂埋怨是常事。陈武主政监区搞“新监管模式”试点后，邝有才的老年痴呆早期症状，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成了现在望而心揪的模样。

说邝有才刚当新犯时好好的，还当过线长，3年后会那样，再过1年成了傻子，怕入监前就是个半傻子半愣子，要不怎么会拿起剪刀乱捅人呢？我听了嘴里“哦哦”着，心里却嗤之以鼻。犯人的话你也信？吹吹罢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这一年多来，看到陈武主政下的监区监管实际，我信了，彻底信了！

清查和收缴违禁品，是警官一项日常的，称得上神圣使命性的工作，看成是与保证监管安全划等号的工作。

违禁品的涵义，是指能影响监管安全的物品，大到枪支、刀具、毒药、汽油、酒精、毒品、手机一类。中下到刀片、镜子、缝衣针、1尺2寸长的带子等。

还是在去年春节一过的3月份头上，那时钟大已借调到外面去搞社会矫治了，监区里的工作由陈武负责，自那以后，我和所有的犯人都觉得，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了！

每年的3月份，监狱都会召开一个，一年中最隆重的全监狱大会，在这次大会上，监狱长照例会作一个，对全年监管工作具指导意义的报告。大会的会标往往是“严格监管不放松，确保安全促改造”之类。

年年的老套统，监狱大会开过，监区回来后在“周讲评”会上提提，也就完了。大体也就走走过场是个形式。没想去年的那个过场却绝非形式，在我们监区，成了一根砸向全体犯人头上，实实在在的精神闷棍，让所有犯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都道：“时代不同了，大清改民国了”！

（——是何精神闷棍？且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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