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荷城小站
1
这一天,二朝和三子在荷城小站搬货,挣工钱,一个小时三十块钱。
三月里,两个人脱了外套,穿了内衣,干得热火朝天,嘴里哼着小调。
二朝读到初中三年级,三子读到高中二年级。
二朝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三子刚结了婚。
两个人谈心,二朝的儿子是超生的,被罚了一万块钱,三子说我要有一个女儿也会再要一个男孩。
两个人拿了工钱,坐在月台上休息,那边有绿色的客车驶过,一个个车窗闪过去,三子数了,一共三十节。
车从外省来,又要往北去。
二朝说我就怕出远门。
二朝和三子看表,十一点了,二朝说吃中午饭吧,去村子,下午再干上半天。
两个人出了荷城小站,上了孙岗村,进了家门,吃老婆做的午饭,睡了半个钟头,又相约着下车站做活,时间是下午两点整。
晚上八点整,从芜城到荷城的短途列车经过荷城东郊到了荷城小站,还要开往同镇。
绿色的火车上有一个姑娘,她就是孙雪,恒贵和玉珍的女儿。
孙雪直接去了同镇,到玉彬的墓上放了百合花,她在玉彬家里呆了一晚,在薄雾缭绕、清露微滴的早晨到了太阳湖边。
中午,她又在荷城小站下了火车。
恒贵在家烧菜,玉珍在田里干活。
两个人没想到女儿会回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雪从村子边的小路走上来,没遇上村里人。
小雪说在家呆一个星期,她刚从同镇来。
玉珍洗了手要帮小雪收拾东西,恒贵把烧鸭子端上来,小雪说能做个西红柿蛋汤吗?
玉珍到二朝家的西红柿地里摘了两个通红的西红柿,走回来,赶紧叫恒贵切了下汤锅。
小雪又说能炒个红烧豆腐给我吃吗?玉珍下村子,到豆腐店要了一块嫩豆腐,又叫恒贵放油烧了。
桌子上四个菜,西红柿蛋汤,辣椒肉丝,红烧豆腐,烧鸭子。
小雪吃了两大碗米饭,恒贵和玉珍傻了眼。
二朝过来敲门,送了一篮西红柿,说摘完了,放在你家。
恒贵笑了,玉珍送他出门。
三子第二天歇了工,让小雪到他家吃中午饭。
小雪和三子的老婆相识了,三子的老婆叫容华。
容华和小雪一样大,是城里人,容华是家里亲戚介绍给三子的,小雪看容华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大方得体,心里高兴极了,喝了半杯白酒,容华喜欢小雪,不停地夹菜给她。
一个星期过去。
到了苏州城,小雪买了糖果糕点,到了公司。
上班的时候,糖果糕点给了老板和同事,小雪拍拍手,吹了声口哨,开始工作,她翻开记事薄,红枫叶抖了出来,她的心也抖了一下,玉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雪你快回来!”
小雪摔下笔记薄,任红叶掉在地上,她跑出办公室,看蓝天,天上白云朵朵。
小雪晚上乘出租车去蓝地酒吧,一个人,她穿了红色的高领毛衣,宽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
周庄古镇游人如织。
灯光迷离里,钢琴声里,小雪要了杯蓝色的鸡尾酒,酒杯上靠着红色的塑料吸管,小雪听不出来钢琴曲是哪个音乐家的作品,她问一边的游人,游人摇摇头,钢琴师听到小雪的问话,站起来,到她身边,凑在她耳边说我乱弹的,希望你喜欢。
小雪临走的时候,服务生收了她的钱,六十元,原本该付五十元钱,小雪说十元是给弹钢琴的人的小费。
走在游人堆里,小雪感觉疲乏不堪。
钢琴师在后面追上来,小雪回头,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说我再请你喝杯酒吧,小雪红了脸,点点头,和钢琴师肩并肩走回蓝地酒吧。
另一个女孩弹起了钢琴,小雪听出是雪绒花。
桌子上是两杯啤酒。
钢琴师喝完了,小雪没有动,男人只好喝完第二杯。
男人送小雪上了出租车,挥了挥手,小雪冷了脸。
柳树枝叶茂密。
小雪看开发区的人工湖边,小刘和陈大姐在那里漫步。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八千里路云和月”岳飞的词。
小雪趴在桌子上,在复印纸上写下字。
外面蓝天白云。
小雪泡了碗方便面,五分钟后掀开盖子,辣椒的味进到鼻子,香味诱人,小刘往小雪的碗里放了一根火腿肠,陈大姐进来,又丢了一个茶叶蛋在小雪的碗里,小雪笑了。
一碗面加火腿肠和茶叶蛋吃完了。小雪睡午觉,星期天过去了。
小雪给小朗写了封信。
“我想回荷城,陪父母。”
小朗回信,“别太轻率了!”
小朗在省城攻读MBA。
小雪恍惚了。
六月的雨下个不听,小雪和小刘到古镇听评弹。
2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小雪说了句词。
小刘刮了小雪的鼻子,吻她的左脸颊,拉下她的短毛衣,盖住胯部,又站起来,到柜台添了茶水,回座位。
小雪托了腮,看弹琵琶的中年男人和唱曲的年轻姑娘。
清越的声调从姑娘嘴里送出。
河里船上穿蓝花布衣裳的船娘也在慢歌。
傍晚,圆月当空。
七月十五,晚风缕缕。
船靠上岸,游人上青石台阶。
小雪哭了。小刘摸了摸小雪的头发,将头和她的肩膀靠在一起。
小雪离开苏州回了荷城。
正是盛夏,蝉鸣阵阵。
恒贵家旁边三子家的田里又是荷香送来,容华摘了一朵荷花送给小雪,小雪收了,给她一枚玫瑰胸针。
小雪开花店,开书店。
人民路邮电所还在老地方,三子带小雪和小朗看过邮票。
花店在邮电所右边,书店在左边。街的对面是服装店,有一排二十多间,小店挨在一起。
下雨了,玉珍到花店来。
玉珍从保温瓶里拿出肉片炖白菜。
小雪吃中午饭。
小圆桌上还有一盒带鱼罐头,铁皮盖翻卷上来。
十月里真是少见,打雷了。小雪和玉珍都叹了口气。
小雪把窗户内悬着的绿色卷帘拉下来。屋内的光线变弱了,她开了落地台灯。
玉珍搬了板凳坐在木门边,帮着修剪菊花,地上都是黄色的花瓣和叶子,堆了一堆。小雪把修剪好的菊花一束束扎好。
莉莉过来了。恒福的女儿。
后面跟着小朗。
小朗带莉莉到花店找小雪说话。
3
莉莉拿了一朵红色的康乃馨。
莉莉看玫瑰花,离得很远,小雪笑了,说花上有刺,但还是能挨近一点看,莉莉离得更远,转过身看玉珍,玉珍擦了手,拿着带柄的白瓷茶杯喝开水。小朗掂了一朵玫瑰,仔细端详,又放回去。
下午四点,花店里来了两个姑娘,要了一束百合和一束菊花,付了八十块钱。
玉珍把纸钞放进木桌子的小抽屉。雨停了,屋内有些闷热,小朗开了玻璃窗。小雪喝绿茶。外面有辆邮车驶过。几辆自行车经过花店门口。
晚上,街口的麻辣烫铺子生意红火,玉珍过去买了一饭盒麻辣串回来。
小雪吃了三串海带,莉莉吃了一串鸭血块,小朗吃了一串羊脆骨。
玉珍收拾了桌子,擦干净了,店打烊了。
四个人打出租车回孙岗村。莉莉看着手里的一朵深红的玫瑰,小雪送的,外面起了风,车窗没关,小雪的长发飘起来,玉珍用手拢小雪脑后的头发,小雪从毛衣口袋里拿出咖啡色的橡皮筋,用两只手把头发高高束起,小朗在后面盯着姐姐。
小雪唱起了歌,雪绒花,雪绒花······
司机的眼红了,知道旁边的小雪有不一般的情思,他把眼睛转向后视镜,十多岁的莉莉流眼泪了。
十月七日,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一天。
小朗的工作从省城迁到荷城。
4
小雪在家里躺了三天三夜。秋风起了,树叶飘落,天色暗暗。
十月八日,书店里来了恒福和他的妻子,小雪笑了,问他们有什么事。
外面的马路上人行色匆匆。
要变天了!对面的服装店有许多开始歇业,小雪准备再坚持半个小时,六点关店门,花店里,玉珍在清扫地面,灯光有些暗,显得花店变小了许多,玉珍倒了开水喝。
恒福帮着搬地下大捆的杂志,这些过期杂志是打折出售的,恒福说这可是力气活,他的妻子站在一边,插不上手,只好不说话,六点了,灯灭了。
那边的花店也灭了灯。
这条老街要拆了。
恒福和他的妻子说了实话,想让小雪借五千块钱给他们做小本生意,在家门口卖小百货,摆个地摊。
小雪说明天去银行取现金。
四个人沿着老街走到尽头。
5
恒福在荷城小站内卖小食品,东西卖给上下火车的人,有方便面、水果、矿泉水、面包等等,一个月能挣到三百块钱,恒福心里满意了。恒福的妻子在村子边上的农贸市场卖豆制品,豆腐、千张和干子是从豆腐店批发的,一个月也能挣上三百块钱。恒福一家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恒贵心疼他们,可也没办法。
一列绿皮火车从荷城小站开往省城,小朗要回母校看望老师,他想回毕业学校任教,但这件事谈何容易,小朗厌倦了荷城,他总说荷城没了蓝天白云。
小雪想外婆的故乡没了,我们七个孩子的蓝天和白云就在外面不知什么地方。
十二月的雪细小轻盈,火车慢悠悠的,恒福看到了侄子,心里难受了,淌了两行泪,又用手擦了,继续招徕生意,盼着多来点人到店面,雪很短的时间后没有了,车站的人多起来,恒福忙了。
恒福的妻子和莉莉到车站看生意,一面催着早点回家,莉莉说家里炖了猪头肉,爸爸今天可以喝点酒,大伯说要陪你喝酒,他在家烧菜,等着我们,又一列快车经过,在冬天的荷城小站没作停靠。
恒福到恒贵家去,恒福的妻子和莉莉跟着。
恒贵烧了豆腐汤,煮了鱼头,他拿出白酒。
恒福和哥哥喝了一瓶一斤的烧酒,鱼和豆腐吃完了,莉莉吃了面条,恒福的妻子吃了一碗白饭和几根咸豇豆。玉珍到厨房收拾。十点了,外面很冷。恒贵送恒福一家人下坡。
恒福到了家,厨房炉子上的猪头肉散发出浓重的味道,恒福抽了鼻子,揭开盖子,肉稀化。
夫妻俩让莉莉先睡了,然后算起了帐,一算离还钱还差得多,两个人洗了脸,睡了,外面风呼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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