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孽食谱 第十八章 不赦2

美男把西红柿放在大青石之上，一刀切下去。西红柿被分成了两半，红色汁水溜了出来。只听滥柿道：官人，你动作轻一点。温热一点好吗？美男一顿乱刀，将西红柿仍在锅里。又从包裹里拿出一颗鸡蛋。对公子说：这鸡蛋也是大有来头。我跟你讲讲。公子道：水开了。美男道：哦。啪的一下将蛋磕碎，看那蛋黄蛋白颜色却是颠倒的。美男将西红柿和鸡蛋搅拌起来，一会儿水开出锅，一道西红柿甩袖汤就做好了。两人一人一碗，喝起来。虽是普普通通的食材，做法也不新颖。但是味道却是从前没尝到过的鲜美。公子道：鸡蛋的故事可以讲讲吗？美男道：这蛋是颠蛋。本是一个礼贤下士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一后二妃，相敬如宾，和睦相处。其时天下太平，政务寡淡。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治是也。夫妻四人，平时只玩玩纸牌，打打麻将。你来我往，你吃我碰，好不快哉。忽然有一天不和谐的因素出现了。当时正是端午佳节，爪哇国贡献了一幅金箔制成的纸牌，并带来了一个霸道的玩法，经过本朝专家考证，此玩法即后世所谓斗小地主者，即一人做地主，两人做农民。众所周知，皇帝夫妻妾四人。这样一来必然有一个人站那干看。由于皇帝为人老实宽和，所以多数时候，妻妾三人斗，皇帝看。十把牌，有时能捞到玩上一把。皇帝从没怨言，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在不经意间变了味道。这一天，说好了大家打二十把，然后带皇帝玩上一把。皇帝巴巴的等到了第二十局，正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之时，皇后忽然说要小解，大妃子要去晾衣服，小妃子说每月有几天不太舒服要睡觉。最后竟然把皇帝晾在那里。皇帝看着空荡的牌桌和自己俩王四个二的一手好牌，历史积怨再也按捺不住，如火山般喷涌而出。那一瞬间，他决定狠狠复仇。不惜毁家纾难。那种胸中充满蓬勃激情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生活忽然出现了主题，犹如圣光烛照。这大概就是复仇有瘾的原因。从此皇帝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曾经常有的微笑不见了，变得阴郁刻薄，喜怒无常。很快皇后被打入了冷宫，大妃子被发配尼姑庵代发修行，小妃子干脆被殴打致死。从此皇帝不近女色，也不再玩牌。日子越发无聊起来了。人在无聊的时候，除了好事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因为无聊，捅你家房檐下的燕子窝了？往人家茶碗里放沙子，用胶水糊别人凳子，搞得人一屁股粘稠物。这些小时候的捣蛋事，多数人都干过。但是危害都比较小，最多是讨人嫌。但是大人再干类似的事，那危害程度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大权在握的皇帝。就因为小时候没干过这种事，一旦尝到了破坏的快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说也奇怪，当皇帝人畜无害的时候，没多少人认真听他的话，当他表现出强大的破坏力后，迅速在他周围聚集了一批心狠手辣做人没下限的奸佞之徒，做他的帮凶。也许权力只有在破坏当中才能更显出它的威力吧。

后来这帮人玩的越来越过火。指鹿为马，凶残暴虐的事情常常有。比如一次有一位地方官，为了巴结皇帝特意进贡当地特产，一种薄皮多籽，果肉附着在种子上面的汁水甜美的水果。快马加鞭，三千里加急运到京师，皇帝一看三千里就运来这么两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心里顿时有点不满意。但是嘴上又不好说什么。让身边的党徒，拆封验货。这群人你抓一把，我抓一把。把果实往嘴里一塞，那叫一个甜，美。但是这群人对皇帝察言观色，深知吾皇脾气秉性。一个个立马表现出呲牙咧嘴难吃的样子。皇帝一看，心想：好，给他差评。道：既如此，那就把买家秀发给这位官员吧。可怎么发呢？有了。那就把这几个人的面皮剥下来，据说如果刀足够快，人的表情还会保持剥之前的样子。那几个佞臣一听吓坏了，可也没办法。只有磕头如捣蒜，但是也没用。又三千里加急，快马加鞭将几张面皮送回地方上。那个地方官，拆开包裹一看，顿时吓得背过气去。

公子道：这听起来是个除暴安良的故事呢。美男道：什么除暴安良啊。都是凭兴趣来的。公子道：那怎么变成了鸡蛋了呢？美男道：你听我讲啊。那个进贡水果的大臣被吓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皇帝笑坏了。从此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对出其不意的杀人吓人的游戏着了迷。这可比斗小地主什么的有趣多了。杀人的规模越来越大，于是对外发动战争，并亲上战场第一线，为的是体验战场上那种真实的杀戮氛围。可也怪了，战士们受到皇帝亲征的鼓舞，竟然所向披靡，很快周边国家都被占领，帝国的势力达到了顶峰。皇帝的威信如日中天，也深受人民爱戴。可是，皇帝不高兴了。身子日渐消瘦下去，精神也大不如前，竟渐渐有了下世的光景。那一天，一僧一道揭了皇榜，为皇帝看病。那僧道：陛下乃易牙转世。今当行使君之使命，可以随我去了。那道道：可你今世造孽甚多，不惩处便无法带你走。皇帝对曰：请法师明示。朕当躬行。僧道：这得你自己去想。你今生恣意妄为，颠倒黑白。常常做出残骸生灵之事，剥皮实草，剖孕斩婴。你当赎罪。皇帝沉吟良久，道：朕一生作恶甚多，草菅人命。死后原化作鸡蛋，常被人磕破脑浆，偿我罪愆。我常黑白颠倒，那就唤其为颠蛋。在那不赦谷永世不得翻身。僧道道：所言极是。

美男翻了熄了柴火，盛了两碗鸡蛋西红柿汤。递给公子一碗。公子道：易牙乃上古食神，今已转世否？美男道：都是那僧道诳人，世上哪来转世之说。快吃吧。公子连喝两大碗，果然用恶人做汤，别有滋味。

两个人吃饱了，躺在干草丛里，看着昏黄的太阳。公子打个哈欠，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推醒。美男道：公子快醒醒，我们要速速下山。要不然天黑之前，这些鬼食材，会变成人形，把我们生吞活剥了不可。公子着实被这话吓了一跳，这一路上山下山，见到尝到的都是此前从未遇到的。如果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是不足为怪。万万不可大意为上。两人站起身，顾不上拍打泥土污物，就往山下跑去。一边跑，美男一边喊：不要回头看啊。公子不听这话还好，听了反倒往后边看了一眼，道：是不是往后一看，就会山崩地裂，被妖怪吃掉啊？可我刚刚看了一眼，这可怎么办？办字还没说利索，脚底下没看路，来了一个狗吃屎。美男扶起公子道：你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我让你别往后看，就是让你看脚下路啊。是让你别摔跟头的意思。公子道：算你狠。公子站起身来还想继续跑，却被美男拉住。美男道：算了，算了。看样子没事了，天黑前，我们可以下山。没多少路了。公子道：哦。美男伸手一指，道：那边，我给你看一个给力的。美男拉了公子到山的一脚走去，约莫几分钟的路，待公子抬头看时，不禁感叹一声。此处竟有一处清潭。水面不是很宽，也就一两丈。走近时，却见那潭水清澈，但深不见底。静水流深，看下去让人不寒而栗。隐约湖水中，有一些东西在游动。美男道：看到了吗？那些是痴念龟儿。肉嫩肥美，乃海鲜之王。你可知这些又是谁人幻化的吗？公子道：不知。美男道：上古有一位君子叫彭祖。相传岁数活到了800岁。公子道：最后还是挂了。美男道：有始就有终，自然之理。但他却不是寿终正寝，而是。公子道：是什么？美男岔开话题：你看这小乌龟多可爱，我们晚饭就吃它吧。公子道：好的呀。两人一阵忙活，倒抓到不少。竟满满一篓。美男背着它们继续往山下走。路上接茬讲道：相传彭祖善调制雉羹。雉是什么知道么？对曰：知道。就是野鸡么。美男道：正是。当年雉鸡是个凡鸟，几乎到处都是。就像今天的麻雀。所以雉羹也是道平常菜，跟今天的麻婆豆腐差不多平常。善于做这道菜的人非常多。但是彭祖的雉羹却是人间罕有。天下独一份。据说，尝过彭祖的手艺的人，无不称赞，简直欲罢不能。不但享受了人间美味，还能益寿延年。因此当时有头有脸的人无不以在宴会上请到彭祖出席，并当席调制美味为荣。据说，彭祖的手法简单无华。只许煮开水，将雉鸡毛拔上一拔。仍在沟里一煮即可。据说，鸡在锅里还要翻上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个筋斗，最后于高潮处啼鸣一声。听的人筋骨酥麻，食欲顿开。当时模仿彭祖手法的艺人不计其数，但是终究没一个人达到这个境界。直到彭祖死后的第八个年头，谜底才被自称是彭祖儿子女仆的弟弟的大姨子之外甥，揭穿。据他说，彭祖也不是个好鸟。他哪里是在做雉羹，他分明是在……美男降低了音量。公子道：你能大点声吗，我听不见。美男道：彭祖爱上了雉鸡。公子扯着嗓子：你是说爱上了雉？美男道：正是，每次做羹之前，他都要亲自给雉洗澡，为它祈祷。据那人说，彭祖每做一只鸡，寿命就会增大一岁。但是他的爱情就会降低一分。直到心中全无所爱，人间也就再无这道美味了。公子道：这么说，彭祖做到第800只鸡的时候，心中就无爱了吗？美男道：非也。彭祖自杀了。公子道：为什么？美男道：因为被几个不孝儿子过度消费而死。彭祖有100个儿子，你知道吗？有100个儿子，便有了100个跟雉的故事。公子若有所思，良久道：哦，我大概明白了，这100个故事莫非都是老头和雉？美男道：卧槽。你真是个天才。这也猜得到？彭祖身亡之时，已经800岁了。临终之时，他对坑爹啃老的不肖子孙下了这样的诅咒。结果你都看到了，都变成龟儿子了。公子道：这一恶，便是不孝吧。对曰：正是。公子道：不孝的罪过真是大呢。美男道：事情还没完。因为彭祖还不到寿终之日，他还要重回人间把最后那几道雉羹做完。这回不知道在哪排队轮回呢。公子道：真是劳苦命，活不干完，不得下班。美男道：嗯，走吧。十恶我给你讲过几个了？公子道：没记错的话，有怒猪，魇鱼，杀生果，势利太岁，家暴南瓜，诳蛾蛹，滥情柿子，颠倒鸡蛋和坑爹小乌龟。九个了吧。美男道：公子真是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公子道：昨天晚上你怕说到动情处，台词跟不上。在大腿上抄了慢慢一堆字。美男诧异道：是吗？在哪。我腿上没有字啊？公子一撸裤腿，眼含热泪道：你特么全写我腿上了。用的还是圆珠笔。现在戏都洗不掉！美男赶忙道歉。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山脚。美男道：总算在天黑前下了山。否则糗大了。此时，如血残阳最后一丝光线残留在山脚的边缘，再过哪怕一秒钟阴影就将完全笼罩不赦山。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个剔透的石子在最后一缕光线中迸发光彩。公子道：好一颗漂亮的石头。遂伸手去拾。美男在想阻止已经晚了。不赦山千年不曾变化的阴影抚摸到了范公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