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奇缘 第3章 宾客欢

华灯初上

江府内外早已是宾客如云，贺客盈门，江乾雨独女大婚的喜讯传开，本地富商豪绅如蚁群般络绎拜访，武林中有声有势的门派携贺礼纷至沓来。

似江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迎接远客之时自然少不了铺张场面，但见长长的红奁从大堂铺到门外十丈，灿若锦霞，大红灯笼高悬，上书“之子于归”，十二只瑞狮团团起舞，喜迎嘉宾，九班乐师吹奏细乐，琴箫鼓瑟，音至万家，又有粉雕玉琢的幼男童女清唱“桃夭”，祥和喜庆，隆重至极。江府门人皆换了新衣，贴纸搬桌、吆喝不断，喜气洋洋备设宴席。

“姑娘这身儿衣服真是好看，合身又喜庆，奴婢还道是天宫里哪位仙姝下凡啦！”姝儿巧笑倩兮，小心翼翼的替江慕晴戴上凤冠，讨喜的月牙儿眼溢出亮彩，透出天真烂漫，十分可爱。

江慕晴嗔了她一眼，雪白的俏脸浮现两朵红云，她的唇角微微上挑，灼灼浅笑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

凤冠华美之极，蓝玉为底，饰龙翊凤，镶嵌许多珠花宝石，两条翠凤从左右两侧展翅对飞，玉口衔珠，云叶镂丝，珍珠面帘泠泠作响。

惊鸿照影，镜中女子峨眉颦笑，明眸善睐，如一朵临水自照的水仙，清丽中别见温婉，优雅中又见轻灵，唇绽樱颗，她的眸中闪过柔情，痴痴自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陆郎，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想着与你成亲，今日终成连理，往后苦乐悲喜，与君共尝，你也会对我不离不弃吧。”

红烛欢跳，映着柔情女子凝脂似的脸颊，像极了那天骊山上的红梅，她与那人隔花初见，便已倾许一生。

镜中人笑靥如花，镜外人却已肝肠寸断。

江家府邸颇广，虽比不得将相王侯重门堂皇，却也规模巨阙，远望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雕甍绣槛，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佳木异草葱茏，小桥流水中又透着江湖世家的壁垒森严。

此时厅堂灯辉如昼，往来者益众，筵席还未正式开始，丫鬟使女上了些牛羊鹿肉，以供垫腹。

“陆贤侄做了江家的乘龙快婿，这可真是年少有为前程无量啊，老夫陈仲明，添为青龙会的帮主，在余杭地界讨饭吃，贤侄得空定要多来走动，好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面容精瘦的老者地位尊贵，语气却甚是客气，对身着大红礼袍的年轻男子不敢有丝毫小觑。

陆离笑的如沐春风：“承蒙陈帮主抬爱，久闻青龙会忠勇侠义不同流俗，门下弟子人才济济，陈帮主更是德高望重，在下是极其敬佩的，余杭钟灵琉秀之地，他日定要登门拜望。”

他这般抬高对方，自是惹得陈姓老者容色大悦，愈感眼前少年人郎艳独绝，惹人喜爱，正待多寒暄几句，却听对桌一声冷笑：“甚么青龙会，听都未曾听过，如今这世道，杂耍唱戏的聚成一堆，也配叫做帮派，当真可笑，陆公子何等尊贵，岂会去你那腌臜之地。”

陈仲明好生恼怒，闻声望了过去，却见三男两女坐了一桌，五人五口棺材，竖立身后，旁若无人的吃着酒肉，为首的是个枯瘦的紫衣青年，面浮黑气，目光阴森，举动有血息流转，颇含讥诮的看着他。

在江家喜宴上带棺材，何止是老寿星吃砒霜，主人家却未敢将其拒之门外，可想背后势力何等通天，陈仲明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自然知道对方是“安乐殿”的弟子，此派将装死人的棺材称为安乐殿，乃南疆第一邪教，便是一个堂会的实力，也足以将他青龙会灭门。

这青年当着众豪侠的面给他难堪，陈仲明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面沉如水狠狠盯着青年，却没敢有丝毫造次，一拂袖子，嘴上不忿道：“我青龙会小门小派，自是比不了你安乐殿横行霸道，为鬼为蜮。”

青年好整以暇，睥了他一眼，：“知道是小门小派就别出来丢人现眼，看你一把年纪，不待在家里享清福，还这般操持，要知江湖险恶，可别进了府里，出不了门，若是不慎老眼昏花跌死在外头，不说给江老爷子带来麻烦，也不知有没有弟子给你收尸。”

陈仲明气的脸色发白，他好歹也算是江湖耋老，当着近百宾客的面被此人如此轻视，如何下的了台，若非安乐殿素日积威，凶名远扬，殿中弟子皆有令人敬畏之能，只怕他早就不加言辞，立即出手将其杀却。

紫衣青年如此蛮横，自有人看不过眼，却听水榭一侧传来清音：“歪门邪道，倒有几分自知之明，随身给自己带一口棺材，免得死了污人眼目。”

众客闻声纷纷侧目回望，心道何人竟有如此胆魄，见那水榭上站着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白衣胜雪，青鬓如鸦，腰挂香囊，襟綉百花，忍不住窃窃私语：“是百花宫的仙子。”

终南山百花宫，立派三百年，高人无数，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术法大教，其掌门人素魄元君秦凝烟专精五行之术，拈花衔叶，草木皆兵，江湖人尽皆知，秦凝烟极为护短，若伤了她的弟子，惹得她大怒，举派攻打安乐殿也未可知。

枯瘦青年目光微蹙，看了满带鄙夷和嫌恶的两个白衣女子一眼，似有所忌惮，冷笑一声，不复多言。却是他身旁的中年男子拍案，身后棺材哐当作响，厉鬼嘶鸣，剑拔弩张。

两位白衣女子哪肯示弱，美眸凝冰，内息鼓荡，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斩妖除魔、以卫正道之意。

满堂贺客低低自语，四下观望，那端茶送水的江家弟子倒也镇定，使了个眼色，院角燃暖炉的青衣丫鬟立即会意，往大堂内传信去了。

这时，江家女婿陆离上前作揖赔罪，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笑意：“殷师兄，陈前辈，两位仙子，承各位看得起，有这许多人不辞辛苦赶来道贺，陆某和老泰山感激不尽，端正相迎。有道远来是客，我江家没有这些门户之见，还望各位英雄暂且放下恩怨，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他顿了顿，道：“府上有窖藏的女儿红，厚味香粳，只恐芳樽惟浅，难以招待贵客，请各位多多包涵了。”

“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好个风采韶秀的儿郎。”满堂暗赞一声，心下感佩，兴致勃勃谈论开来。

新郎以礼相待，紫衣青年和陈帮主面上缓和，百花宫的女子亦眉梢舒展，坚冰化水，是以众客帮腔，嘈声扰扰，庭院喧嚣，纷纷道江家寻的好女婿，好酒之人勾动馋虫，叫声如雷：“快上好酒。”

闻讯而来的江乾雨欣慰抚须，顷思后继有人，与夫人李氏点头示意，转头对客笑说：“老夫那箕箒女今夜于归，不意招待简慢，触怒贵人，望勿众英雄恕罪。”

乾雨既到，各派掌门、帮主上前寒暄，互道仰慕，三教九流之人谈笑风生，畅谈过往侠事，主宾尽欢。

新月如眉，映照花好人间，江家灯火通明，却有可怜人独自待在角落，孤单落寞，似被众人遗忘。

江慕凡怔怔的望着那个在酒宴上与各派英雄谈笑风生、列松如翠的男子，眸子里瞧不出悲喜，却又掺杂着灰暗无际的阴霾煞气，低低叹息：“我比不得他。”

溶溶月光照在他的肩头发上，仿佛温柔女子的潋滟水眸，迷离动人，却偏偏带了一丝凉凉的秋意，少年歪头，让那月光洒在自己脸上：“月宫之中，想来也有位伤心女子在思念心上人吧。”

他想要闭眼沉沉睡去，恍惚间听到有人喊他，睁开眼睛，却是喜笑晏晏的小少年，天真烂漫，不知忧愁：“大师兄，这是慕晴师姐的喜酒，早上从桂园里面挖出来的。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啊，那桌上有许多好吃的，平日里见不到的鸡鸭鱼肉，瓜果点心，你不喜欢吃吗？”

瓷碗之中，琥珀色的酒液晃漾，馥郁芳香，像极了陈年的情意。

“窖藏十八年的女儿红，果然不是凡品！”只听有客痛饮，赞叹连连，大红喜宴上那一坛坛佳酿，欢了宾客的心，却刺痛了少年人的胸膛。

江慕凡喉咙微动，心中愤怒突起，端起那碗酒水一饮而尽，那酒并不凛冽，却烫的他胸口火热，爱念成空，为何那丝疯狂的妄念仍在脑海挥之不去，千回百转，汹涌着剧烈的酸楚，万刀千剪，绞切着他的腑脏。

他弯腰剧烈的喘息，瓷碗摔在地上，“哐当”作响碎了一地，却在满堂欢笑声中微不可闻。“大师兄，你身子不舒服么？”

小少年担心的拍着他的后背，怀里卷的吃食散落开来，一块红色的喜糕滚在他的脚下，“鸾凤和鸣”四个精致小巧的红字清晰可见。他“咯咯”低笑，发疯似的将喜糕吞进嘴里，嘶吼咀嚼，哽咽不以，颤着声音道：“小天，去帮师兄再取一坛好酒。”

秋风吹过，大红灯笼微微摇晃，黯淡的微光似要熄灭，江慕凡感觉冷了，他慢慢拢紧双臂，蜷着身子，背靠墙角缩成一团，仿佛回到幼时那个冰冷潮湿的乞丐窝，天地间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