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七十三章 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督见山坡下行来一人，定睛一瞧，却是秉承亮。只见秉承亮健步如飞地奔到他们身边，将一张小纸条递给楚整城，快速道:“这是从千里狱传来的消息，你们且看。”

千里狱便是燃灯会总坛所在地，其处于昆州地下的一个巨大的洞穴。

楚璧城打开纸条一看，却皱了皱眉，道:”秉舵主，这里光线不好，你直接说给我们听罢。”

“好。”秉承亮便开口:“是这样的，这是我们潜伏在千里狱暗线发来的信，上面写道这些日子卫鸿天藏在卧室之内，不见一人，每日只让人将饭菜放在门口，待他吃完后又再去取碗碟，据见过他吃剩下的饭菜之人所言，他每顿几乎只沾了一点稀饭烂粥之类的食物，其余基本没动。”

“而且，他还暗自命人到处搜寻大夫以及吊命良药，不仅如此，他还加强了千里狱防备，严查进入人等，并封锁消息——”

而他的两个心腹屠锐陆永飞，还有那个傀儡门的阿劲，这些日子也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

听完秉承亮的话，楚璧城一时没有说话，他望了一眼仇德铭，思考半响，道：“那看这信的意思，卫鸿天的时日不多了？”

仇德铭点点头，道：“卫鸿天在五年前韦陀山一役便身负重伤，极少出门，神志混乱，看来他调养这么多年，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听到此言，楚璧城冷笑一声:“若真是如此，那对燃灯会岂不是喜事一件？”

然而秉承亮却摇头道：“未必吧，我们既然能得到他病重的消息，那其他人应该也能，特别是剑阁——若此时各方力量都蠢蠢欲动，我会只怕会陷入混乱。”

楚璧城面朝山岭之下，目光漆黑而锐利，好像一段燃尽的炭火，半晌后，他手指在剑身之上轻一弹，谪仙剑发出“铮”一声如龙吟般的轻啸:“到底混不混乱，那就要看咱们怎么做了。”

说着，他的头猛一抬，望向前方，在那沉重而骊黑的苍空之下，雪枭岭的轮廓峥嵘而挺拔：“不能再等了，”他低声道：“我们必须马上赶往雪枭堡，说服万尘器助我们一臂之力，然后立即前往千里狱——”

“对了，”在三人回镇上的路上，仇德铭忽然问楚璧城:“贤侄，那姓玉的姑娘，也和我们同路么?”

听到这话，楚壁城脚步滞了一下，道:“师叔放心，我知道她们一路跟着多有不便,我明日便安排她们回京师去。”

“哎——”仇德铭却摇头道:“贤侄莫这么说，我不是要撵她们走，只是……觉得我们此行实在冒险，生死难测，这两位姑娘本和我们无甚利益关联，若是牵连了她们总是不好。”

听这里,楚璧城没再回话，沉默无声地回去了。

楚壁城返回客房时，玉流莹正呆在他的房里。

房间空阔，只有中央圆桌上如小黄豆般的一盏明灯，澄黄色的光芒照亮玉流莹在床前的侧影，她身段窈窕纤细，穿一身藕荷色衣裙，除了鬓边一朵珊瑚蝴蝶花珠钏，没有多余坠饰，和从前相比显得有些消瘦单薄。

“你回来了？”楚璧城一进屋，她立即从整理楚璧城的衣物中搁下手来，站起来迎了上去。

“你怎么还没睡?”楚璧城进得屋来，将谪仙剑放在圆桌上。

“明儿一早不是要赶路么?我想着你累了一整天，便来给你收拾收拾东西。”玉流莹回答道，她见楚壁城坐在灯下，面色凝重，便坐在他的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璧城哥哥，有心事么?”

楚璧城摇了摇头，呆了一会儿，沉声开口道：“流萤，你还是回家吧，明天一早我找一辆车送你回京城——”

然而楚璧城话还未讲完，玉流萤便立即截口道:“璧城哥哥，我不要回去，我离家的时候便已下定决心，无论你到哪儿，我便跟你到哪儿，就算你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改变，除非……除非我死了。”

玉流莹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面色涨得绯红如霞，眸子亦泛红发亮，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楚璧城见她如此，便伸手将她的柔荑般的手轻轻一握，温言劝慰：“流莹，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们此行极为危险，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然而玉流莹则用另一只手一把紧握楚壁城的手，凄切说道：“璧城哥哥，难道你忘了么?你从前给我说过，咱们以后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这话流莹一直都记在心里，所以我才千里迢迢离家来找你，和你一块儿……”顿了顿，她用力吸了口气，继续道:“还有，璧城哥哥，难道你不知道我爹要逼我嫁给悬刀门门主傅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迫不得已离家出走,而我这一走，便是和我家里的人一刀两断了，我所有亲人们都知道我是为逃婚而找你，我若现在回去，我……我……我还有脸么?”

说着，她颤抖的双唇终于控制不住，小嘴一扁，双手捂住脸颊,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楚璧城听着她的话，神色不知是沉重还是漠然，他凝望着近在咫尺嘤嘤啜泣的流莹，一时之间呆在那里。

“别哭了——”半响后，他从喉咙里发出沙涩而酸楚的声音，好像两张脆弱干涩的纸张摩擦而过，然后从怀里掏里一方丝巾递给流莹：“擦擦泪吧。”

丝巾浅淡薰红，薄如烟纱，在一角用丝线绣着一丛美人蕉，如烈火般绽放的花瓣鲜红欲滴，被翠碧的叶子簇拥，那是玉流莹最爱的花。

他和她相识于少年，也相许于少年，记得那年春天，草长莺飞，京师的双子湖畔春花初绽柳絮纷飞，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有十四岁。那个尚未长成的豆蔻少女，一身粉衣和无数女伴在湖畔欢笑戏水，而在那一众娇莺美燕之中，他一眼便看中了她。

从此以后，再难相忘。

而之后，他虽日夜练剑修行,却时时不忘打听她的消息，寻找和她再次相会的机会——

在那些日子里，如果说刻苦学习的日子如沉闷到密不透风的夜幕，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就是夜幕中虽稀少但璨璀的星辰。

记得那时候，他和她无数次从家里偷跑出来，相会于月下花间，耳鬓厮磨，侬亲密语，山盟海誓，和无数热恋的男女一样渡过一个又一个美好而短暂的夜晚。

而那句“无论生死都要生一起”的话，便是这些夜晚中无数山盟海誓的一个。

他自然是记得的。

可是这天下又有多少誓言是真正能够实现的呢？

特别像他，身处这样一个晦塞迷茫，波谲云诡的世道，又胸怀那样的不能为人所道的鸿图大志，誓言对他来说，到底是心灵最澄澈无暇的港湾，还是冰冷沉重的枷锁?

室内的灯火又跳动了几下，发出几声轻微的噼叭声，玉流莹的抽泣声中，楚璧城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跟了我这么久，”良久，楚璧城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可清楚我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流莹收住了哭泣，用璧城递来的丝帕擦了擦脸颊泪痕，轻声道:“做什么?”她微微愣了一下:“璧城哥哥，我知道你们是要做大事的,所以我从不问你，也不打听，我知道璧城哥哥若是瞒着我，自然有你的理由，你若是想告诉我，便会告诉我——”

“那你相信那些传言么?”楚璧城又道。

“传言?”玉流萤眨眨眼，泪水盈盈的眸子更显无辜而透明。

“就是——”顿了好一会儿，楚璧城道:“说我们是燃灯会的人。”

听到这话，玉流莹怔了一下。

“相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隔了好一会儿，她低声道:“有些事情对于人家来说是莫大的事，可是于我——”说着，她轻抬起头，继续：“于我，这个世上是重要的，只有你。”

“其实——”顿了一下，她又叹息道：“就算你不是燃灯会的人，我家里依旧不会将我嫁给你，所以你是不是燃灯会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燃灯会是要推翻翟人统治，重建新朝的叛逆组织，任何人若是为燃灯会做事，都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我若真是燃灯会的人，一旦被查出，不仅你自己，你家人都可能因此罹祸,你真的不介意么?”楚璧城道。

听到这里，玉流莹怔忡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摇头，道：”我说了，璧城哥哥，我既然跟了你，便没有回头路了，不管你是什么会的人，我都认了，无论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这都是我的命——至于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她呢喃着，似乎无比纠结痛楚：“我……我会为他们祈祷，希望灾难不要降临他们身上，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如果真有那天一天的话，就让老天爷惩罚我一个人吧，越重越好，因为这样才能洗清我的罪。”

说到这里，楚璧城一把抓住玉流莹的手，将她握在掌心，柔声安慰道：“别说了流莹，我答应你，不赶你走，我们永远一起——”说着，他将手臂一张，将流莹轻搂到了怀里。

“璧城哥哥……”

“流莹——”

“对了!”然而玉流莹忽然用手将楚璧城一下子撑开，惶惶道：“前些日子我听说傅雄已经怀疑你和你的家人了，他说他一定要抓到你们私通燃灯会的证据，你千万要告诉你的家人，让他们小心啊！”

楚璧城将玉流莹的双手一捏，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和父亲早知道了，我们早备好后路,随时准备——”

然而说到这里，楚璧城的剑眉陡然一颤，他松开玉流莹，身子以箭一般蹿至窗前，正在此时，窗前一个黑影飞快掠过，楚璧城还未看清楚，一个东西从外面直直飞掷而来。楚璧城的头肩一侧，躲过此物，然而再回头寻时,那黑影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