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道之化身者 第六十章 段潼

他终于走出了这个枯涩而孤独的山谷。

又过去了不知了多少日升日落，月升星降，莽莽无边的丛林就像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大海，而他则成为一方无帆无桨任由漂流的小舟，在大海中茫然游弋。

白天，他依旧变成狼妖的样子，奔跑，捕猎，而晚上，他依旧变成人，没有目的的跋涉。不过虽然一切都是茫然的，但他内心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也许在将来，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他依旧会遇见那个长着碧色头发和眼睛的女孩。

而在这些日子里，那个潜藏的东西依旧注视着他。虽然自从上回他强行用意志将它控制之后，它畏缩躲藏了一段时间，然而这时候，大约看到他的惆怅和颓丧，它又回来了。

那一天傍晚时分，那个东西变成狼妖的模样，朝自己一步步趋近，他许久没有见到它这样大胆了，是啊，这些日子自己的心都是空的，空的几乎能看见它垮塌，他又有什么魄力能让这个东西继续畏惧他呢？

但是他还是愤怒了，他不可以被打败，就算是没有了阿碧，他还是要赢。

于是他咆哮着朝那个东西冲了过去。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当他几乎认为自己注定要永远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里游荡时，他来到了一条大道上。

一条平坦大道，由三合土夯实，灰白色，宽约一丈，其上满是人的脚印和车辙的痕迹，很显然这是一条经常有人马来往的交通要道。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条道路罢了，并不能代表什么，不过要知道他才来世上多久，他所见到的世界大多是树林和森林，或者几个人丁稀落的村庄，当然，还有一个住着阿碧爷孙俩的山谷。所以见到这么宽这么平直的道路，还是头一遭。

他颇为惊奇。

他试着走到这条罕见的大驰道上，低头望着上面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脚印和车辙痕迹，看着它们就好像就能想象到匆忙的人马行走过的样子，倒是有点意思。

然而他忽然想到阿碧既然离开了丛林，说不定就走过这条道路，去人群聚集的大市镇定居。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顺着这大道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她了。

不过为什么要一定要找到她呢？她都不认识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且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可是他还是想找到她，这个心思甚至比在山谷之时更加强烈更加笃定。

然而他面对着驰道，却对走哪一边犯了难：这两头都一模一样，谁知道走那边才会是阿碧的方向呢？如果走反了，岂不是越来越远？

当他正踌躇不定之时，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了人的脚步声，他仔细听了一下，那些人似乎很多，不过奇怪的是脚步却很齐整，其间还夹杂着马蹄声和马车之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下，当意识到那些声音已经很近时，他下意识地让出了驰道，退到道路的旁边。

过了一会儿，驰道的拐角处出现一行人马，这些人很多，大约有五六十人，排成两列行进，一个个擐甲执锐，昂首挺胸，威风凛凛，步伐也整齐有力，好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队伍中间夹着一队骡马辎重，车上载着满满的东西，不过都用黑布苫住，看不到里面究竟是什么。而在队伍前面引路的，是一名身穿华丽黑锁甲，背负丈八长戟，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栗色龙驹的人，那人挺胸拔背，双眼直视前方，形容相当轩昂，而在他背后，一杆大蠹高高挑起，其蠹紫色为底，边上缀着金线的边饰，中央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色夔兽。

这一行人在大道上快步行走，有力的脚步震地扬尘，几乎将周围的树林都震得一抖一颤，此时前方正走来两个背着柴禾的农户，一见这些人，竟如老鼠见到猫一般吓得躲入一边的树林里去了。

他见这两个农户这般害怕这些人，估计不是什么好相与，于是他亦朝后退了几步，将身形掩入密织的树林中。

那帮人移动快速，不一会就到了他面前的道路，然而忽然，他们却停住了。

他悄然扒开树叶一瞧，原来在军列的正前方约十来步的距离多了四个人：一男一女高骑黑膘马上，两人年纪都不大，应该只二十多岁，身上穿的皆是暗紫色锦袍，衣服料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幽幽闪光，看上去十分罕见，头上虽然很少发饰，但梳得一丝不苟非常整洁，神情抖擞，神采奕奕。而在他们身后，两个穿灰色粗布衣服的男子分别侍立两侧，低头垂手，像是一对仆役。很显然，这四个人就是让这帮人停下来的原因。

只见那打头的黑甲军将用力将马缰一提，高声道：“来者何人？！为何围堵朝廷军队？”

然那一对堵路的紫衣男女却没立即回答，只见那女子不知从何掏出一方雪白绢帕，掩口嘻嘻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初听起来倒是悦耳如铃铛，但越到后面越是尖锐冰寒，听起来莫名的刺心难受。

笑声中，她掩口的手微微一松，白色的绢帕如同一只蝴蝶一般，蹁跹着乘风朝对面飞了过去。

不偏不倚，落在了对面黑甲将领的马首之上。

那领头低头一看绢帕，目光一动，伸手将绢帕抓来。

然而却不知道那绢帕上面绘着的是什么花纹，那将军一见此物，面色大变，立时喝道：“燃灯会的逆贼？！”

没想到在这里竟也能遇见燃灯会，看来这会的人可真是布满天下啊，也不知道他们和仇德铭那一帮人是什么关系，藏在树林里的他心中寻思道。

“你说的很对，段大将军。”那紫衣女子面带慵懒的微笑，斜睨着对面的大将军：“在下的确是燃灯会的人。”

那段大将军一听此言，手一扬，背后的丈八长戟瞬间被握在掌中：“果然又是你们这帮逆匪！你们三番五次打劫皇镖，抢夺珍宝，你们今日又要故伎重施了？”

对面的二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果然。”段大将军见此，愤然指责：“前年你们劫走朝廷黄金千两，去年你们又劫走千年成形首乌一枚，今年年初你们又先后截走东海鲛珠，北原玄冰，真是肆无忌惮穷凶极恶，呵呵，什么燃灯会，原来不过是一帮打劫的强盗！”说着，他将手中长戟飞快划了一个圈，长戟与空气摩擦发出“呼”一声如龙吟般的清啸，散发着寒光的戟刃指向了那对紫衣男女。

段大将军再次喝道：“我段潼今日不将你们这帮贼子拿下正法，就算不得是陛下敕封的左枭卫将军！”

“呵？左枭卫将军——”然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阵势，紫衣男子却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拖长了冷飕飕的声音：“段大将军——段潼。翟人皇帝宇文鄂的左右手，才四十岁便被晋升为左枭卫大将军，的确年轻有为啊——不过，”说到这儿，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一撇，嘲道：“可惜你明明是一个周人，却背祖忘义，甘愿为鞑子鹰犬，残害自己同族兄弟姐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呵呵，大将军，您这份心胸肝胆，真是够坚定够豪壮，令天下人为之感慨叹服。”

原来这段潼和傅雄一样，皆是周人出身，后来为朝廷办事，因为忠心勤奋，更因为能对上溜须拍马，投其所好，故这几十年来节节高升，掌握了朝廷一方权柄，傅雄成了悬刀门首座，而段潼成了镇守西南的左枭卫将军。因为二人都是周人，却又被宇文鄂利用对付他们的同族，所以大多周人人人恨之，更称之为一狼一狈。

面对紫衣男子的讥刺，段潼并不气恼，恰恰相反，他笑了：“哈哈哈……呵呵……燃灯会的英雄说得好，说得好，”他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在下的确背祖忘义甘愿为鞑子鹰犬，也残害过不少同族兄弟姐妹——不过，”然而他眉头一扬，倨傲道：“可惜在下这么做却是不得已，要知道如今天下虽是翟人掌握，但如今四海晏安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这都是陛下雄才伟略励精图治的结果，在下侍奉皇上不过顺应天时，安于地利，顺便也能一展我武功才略，但凡是人又有何可指摘？倒是你们这些反贼，”说到这里，段潼黑眉一紧，声音一寒，道：“说什么祛除鞑子，复我周室，话倒是说得好听，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欲望权柄，真是虚伪之极，我劝你们还是早早改邪归正，和我一样效忠陛下——”

“虚伪如何？诚实又如何？”紫衣女子立时反驳：“只要翟人欺压我们周人一日，我们燃灯会就永远不会放弃抵抗，所以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就别想安心一日，从前我们能劫了你们的东西，今日照样能！”

“是吗？”段潼道：“那就试试看。”

“那是自然。”紫衣女子一听此言，面色一寒，右手随即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动作，她右侧侍立的灰衣侍从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前方直冲而去。

而几乎同时，紫衣男子的手也在马缰之上微微一震，他左侧的侍从亦顿时蹿出，和另一名侍从呈平行方向冲向对方阵列。

变启猝然，眼看两名攻击者逼近，段潼手中长戟立即一抖，顺势朝右侧仆从一挑，然而那人速度竟比想象中快，只见他身子一侧，方向立时扭转，竟改而冲撞向段潼右侧执旗者的马身，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那仆从竟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右侧那连人带马撞飞过去，那人顿时人仰马翻，而那竿绣着金色夔兽的大纛也折成两截跌在地上。

而在这几乎同时，另一个侍从趁机向段潼冲撞而来，段潼反应不及，右足被砰然撞到，幸而他将另外一条腿狠命一蹬，纵身飞到半空，才没能连人带马给撞飞了，然而这马却被撞击得向后仰去，而且去势凶猛，连带着紧随其后的一列马队都被撞倒，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其上的东西也摔倒得满地都是，苫布下露出了无数紧锁的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