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约 第六十二回 试情

回到瑶池，王母打量着被从李靖府里叫来的哮天犬，他已经恢复了人形。王母心中暗暗点头，李靖真是个厚道人，将这狗儿喂养的不错，一头毛发很有光泽。

哮天犬正用怯怯的眼神环顾四周华丽的陈设，这是哪儿？比李天王家里不知豪华多少倍呀。王母笑眯眯地说：“哮天犬，我给你找的新主人很不错吧？”

“他不是我主人。”听见王母问话，哮天犬收回眼光，坚决地摇摇头。“你这是什么傻话，给你吃给你穿供你住，还不是你的主人吗？”王母看似不悦。

“一只狗，一辈子只有一个主人。”哮天犬肯定地昂起头，带着骄傲的语气。

“那你告诉我，你主人是谁呀？”

“我……我不记得了。”哮天犬昂起的头又泄气地垂了下去。

“唉，真是一只可怜又忠诚的狗，可惜你忘得一干二净，就算你主人真的出现在你面前，只怕你也认不出了。”王母同情地叹了口气。

“不会！我能认得出！”哮天犬急急分辨，“我能闻出我主人的味儿！”

“这样啊……”王母显得犹豫起来，思索了一阵，“我今天倒是遇着个人，他说他丢了一只狗，会不会……”

“真的，他丢了一只狗？”哮天犬的眼神亮了。王母笑道：“我倒乐意你去碰碰运气。只是，他好像也忘了他家的狗是什么样子，你能闻出人味儿，他可闻不出狗味儿。”

“那……那可怎么办呀？”哮天犬有些着急了，“万一我找到了主人，他却不认识我……”

王母想了想，“如果是那样，你就要机灵点儿，多想想、多说说和你主人一起做过的事，特别是只有你们两个在一起做的事儿，别人都不知道，就能证明你是他的狗呀。”

“对对对！”哮天犬又高兴了，“谢谢娘娘！”

王母叫过天奴小声吩咐，“把这只狗带到天牢去，你要把他们说的话全都记下来。”

天牢的四壁都是不透光的，无论白天黑夜，只靠燃烧的油灯提供照明。

犯人被囚在中央的石台上，石台周围有高大的石柱，四条沉重的铁链一端固定在石柱上，一端分别锁扣住犯人的手脚。

杨戬其实觉得这些铁链很多余，但是他也没有表示什么，他不想为难牢头，在天上混口饭吃，不容易呀。

忽然牢门开了，一缕自然光溜了进来，光影里的来人竟然是哮天犬！他正兴奋地皱起着他高翘的鼻子，使劲地嗅着。杨戬心中一沉，娘娘的心思果然缜密。

哮天犬一路向石台奔过来，越近越激动地大口喘气，想咧开嘴笑又因为太紧张而肌肉僵硬，到了石台边，胆怯地还是不敢再靠近，小心翼翼地指着杨戬，“是……是我主人，我……我闻出来了。”

杨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哮天犬愣了，“你不是丢了一只狗吗？我就是那只狗啊。”

“我从来不养狗。”石台上的声音依旧冷若冰霜。

哮天犬僵立在那里。不可能呀，他的味道明明就是那么熟悉，自己得了怪病，忘记了主人的名字和模样，但是主人的味道却是永远都不会忘的。

他讨好地笑着，“你……你再想想好不好，可能你以前养过一只狗的，他不听话，被……被你丢了。”

酸楚涌上了喉头，杨戬别过脸去，不忍看那张充满希望的脸，对不起，哮天犬，既然忘了就彻底忘了吧，我不能认你。

哮天犬见他不理，心中愈发惶急，糟了，真的被娘娘说中了，他忘了他的狗，就像他忘了主人。他该怎么证明自己呢？

对了，想想和主人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努力地开动脑子，可是，为什么记忆连不成片？似乎曾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喜欢抚摸他的头，他会在主人温暖的抚摸里安定下来，没有比这样的时刻更让他满足了，他会乖巧地蹭在主人的脚边，啊，那主人在做什么呢？

好像……好像有很多书简，主人总是在那看啊写啊熬到天亮。

不，好像还有别的，金属激烈的碰撞声在他脑子里回荡起来，有很多人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围攻他们，主人，他流血了吗？后来呢？后来呢？他的记忆又断裂了，他使劲捶打着头，拼命想抓住剩下的残片……

随着铁链的脆响，他在头顶乱舞乱打的手被一只带着镣铐的手握住了，石台上的人柔声道：“傻狗儿，这是何苦呢，现在的生活不好么。”

“不好，一点都不好。”手上的温度也是那么熟悉，哮天犬好像又找到了那种安定的感觉，多少日子的委屈都要倾倒出来，他呜呜大哭起来，这么久了，他呆在李靖家陌生的屋子里，从来没有敢这样放肆地哭泣过，“我要回到主人身边，我不要做一只没有主人的狗！主人，留下我吧！”

铁链蹭到脸上冰冷的，可是哮天犬一点都不感觉冷，因为铁链下的手指正替他擦去滚滚而出的眼泪，他幸福地呜咽着，“主人，你认出我了是不是？我不要吃李天王家的肉骨头，我愿意陪你一起坐牢，我愿意！”

就在这一刻，记忆的一扇窗忽然被撞开了，哮天犬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还是一只小小的不到一尺长的小黑狗吧，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下，主人把它抱在怀里，他对它说了什么，啊，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清晰可闻……哮天犬惊喜地大叫起来，“主人，我记得了！‘从今往后，你我生死与共，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死’，是你说的，主人，是你说的……”

没错，他没看错，他看到主人的眼中溢出了泪雾，他感到主人握住他的手在铁链下微微颤抖，他激动万分，下一刻，主人一定会把他搂进怀里，像以前那样抚摸他的头，一定会的！他虔诚地仰起头，等待着，等待着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幸福的时光并没有在最幸福的期待里最幸福地降临，一股坚决的力量将他推了出去，哮天犬在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力量中摔出去丈远，翻滚到硬梆梆的地面上，只听得石台上比寒霜更冷的声音，“牢头，哪里放进来的疯狗！临死都不让人清静！”

哮天犬张大了嘴，他没有哭，也没有叫，他迷茫地看着铁链纵横的石台，任由牢头把他直挺挺地架出去，记忆连残片都被冲洗掉了，只剩下熟悉的味道还在他的嗅觉里。

我没有疯，那真的是我主人的味道，他呆呆地想。

天奴把这些禀报给王母时，王母气得骂了一句，“这只笨狗，我就知道他成不了事。让李靖饿他三天，不准吃东西！”不过她转瞬又把话收了回来，“算了算了，一只狗而已，我不跟它计较，省得杨戬说我小气。”

天奴不由讷讷地说：“娘娘，杨戬真是铁石心肠，太过分了，连我看着都觉得哮天犬可怜。”

王母横了他一眼，冷笑道：“他从来就是这种人，你才知道么！去吧东海四公主叫来。”

天奴应声而去，刚走几步，王母又把他叫住了，“等等，不到瑶池，把四公主叫到真君神殿去，我在那儿等她。”

东海四公主穿着淡金色的鮫绡裹裙，袅娜的身姿却显得有些疲惫，在天奴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迈上真君神殿外长长的大理石台阶。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加快了，这个地方，她似乎是来过！

黑色大殿的轮廓威严肃穆，但四公主却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有什么特别而奇妙的东西在吸引着她，令她想推开那紧闭的黑漆大门，想看见里面的人，想听见里面的声音，就像回到了……家。

是家吗？四公主为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而吃惊了。真君神殿是司法天神的官邸，因为沉香的事，自己和这位天神结怨了，她记得，他的三尖两刃刀扎进了她的胸口，对面他的脸越来越模糊，终于彻底看不清了，黑暗包裹了她。

后来，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层纸，这层纸似乎被温暖呵护着……再后来呢？她的记忆就从这里断了，她再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她醒来的时候，是父王关切地坐在床前，父王满脸欣喜的神色，她却觉得莫名的绝望与哀恸，我为什么这么悲伤？她想不明白。

她想问问身边的人，可无论是父王还是弟弟，都沉浸在欢喜中，他们兴奋地告诉她，那个杀害她的大恶人杨戬已经死在昆仑山下了。

“不，他不是大恶人。”她本能地反驳他们。他们吃惊地反问她，“啊，你忘了是他杀了你吗？”

没有，她没有忘，可是她忘了别的什么，她忘了很重要很重要她不舍得忘的东西。

没有了记忆，却还剩下感觉，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感觉，那个杀了她的人，她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她总有很坚定的信念他不是恶人？

今天，当父王带她上天来，告诉她司法天神没有死要回来投案的消息，她竟是悲喜交集。她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父王来了，她有着强烈的想要见到他的愿望。

她朦胧地觉得，只有见到他，她才能重新找回她想要找回的东西。

现在，她就站在他的官邸前，他会在里面吗？他刚才和王母进了凌霄殿，这会儿天奴把她叫到这里来，是不是他回来了呢？他会不会是想告诉她什么？

当黑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她一阵激动，真君！她差一点将这两个字脱口喊出来，可是她旋即怔住了，不是真君，在门里站着的，是王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