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约 第四十四回 情意与阴谋

陆逍遥自出师以来，金剑从未离身。这把金剑，就是猎妖师陆逍遥的代号，人在剑在，人剑合一。

面对耶律长风的要挟，他怔住了，猎妖师失去了剑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明白，可是小雪……他犹豫地举起了金剑。

“快点，磨蹭什么!”耶律长风不耐烦。

“陆逍遥，不要……”小雪忽然拼了气力对他大喊，“你快点走，不要管我，不要上他的当！”

“臭丫头，我叫你嘴硬!”耶律长风拔出匕首，旋即在她的胳膊上又扎了一刀。鲜血从旗杆上滴落下来，脚下一地殷红。

“你这个畜生，不要碰她！”陆逍遥几乎目呲尽裂，颤声嘶吼。“我警告你，陆逍遥，再不缴械，我就把这小妖精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耶律长风阴沉着脸，狠狠道。

世界在小雪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了，她拼命抗拒着，她不愿也不能晕过去，她有气无力，可是她一定要说，她一定要他听见，“陆逍遥，不要受他威胁，猎妖师……永远不要放下……自己的武器。”

“小雪，陆逍遥做人‘义’字当头。”他咬咬牙，把他的金剑扔了出去，“耶律长风，有什么样的手段你冲我来，放过这无辜的女孩。”

耶律长风接过他的金剑，啧啧叹息，用怪异的语调笑着，“好，有义气，真想不到，一个猎妖师竟然会为了妖物放弃自己。”他一扬手，袖中飞出钢镖。

没有了金剑的防御，这枚钢镖不偏不倚打在了陆逍遥的左腿膝盖上。

陆逍遥闷哼一声，左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不由自主地弯曲下去，不过，他及时把全身的重量调整到右腿上，竟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耶律长风不容他喘息，又一枚钢镖飞掷而出，袭向他的右腿膝盖。

钢镖没入，陆逍遥冷汗涔涔，无法站立，他以手撑地，倔强地支撑着身体，高昂起头，“耶律长风，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就算把我打成筛子，也别指望我向你下跪！”

风干的泪水再次如泉，小雪泣不成声，“陆逍遥，你为什么这样傻……你为了我……不值得……”

“小雪别哭。”陆逍遥竟对她咧嘴笑了笑，“你是我朋友，朋友就该生死与共。”

“真感人呀！”耶律长风冷笑，五指如钩，扣住了数枚钢镖，“本王今天倒要试试，你跪不跪，由不由得了你做主！”

“世子殿下……”一声清脆的、天真的童音忽然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怯怯地却依然勇敢地走出了人群，那是个只有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殿下，我能为小雪姐姐求情吗？我……我相信她不是妖。”

女孩水汪汪的纯真的大眼睛在火把映照的校场上显得那么澄澈。这声音虽然那么弱小，却格外清晰，令全场的人声忽而都安静下来。

“小梅，你这孩子疯了，你怎么替妖精说话！”人堆里冲出她惊慌失措的母亲，一把搂住女儿就往回拖，“殿下，您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女孩不甘地挣扎着，“娘，小雪姐姐经常和我们玩，给我们送好吃的，她对我们最好了，她不可能是坏人，就算她真的是妖，也一定是个好妖精！小强、小勇、珠儿……你们说是不是？”女孩呼唤着她的同伴。

于是有另一个童声响起来，是个小男孩，“小梅说的对，我也想替小雪姐姐求情，她对我们可好了。”有了勇敢的开头，响应的孩子越来越多，人群的各个角落里，纷纷传出孩子们清脆悦耳的童音。

耶律长风大出意料，手中的钢镖竟一时僵住。小梅的母亲也发愣了，不知该不该继续把女儿拖回去。渐渐地，童音里开始有成年人的声音加进来，“是啊，童言无忌，小雪姑娘善良温和，怎么看也不像吃人的妖精呀，恐怕是冤枉她了。”

“你们看，陆公子为了她，连性命都不顾，这样有情有意的人，怎么会是妖呢。”

小梅受到了鼓励，清亮的眼眸中更添了希望，她再次勇敢地大声说：“世子殿下，请相信我们，放了小雪姐姐吧。”

虽然血早已染红了衣衫，疼痛与虚脱让她阵阵眩晕，可是小雪的心却在此刻有了满满的喜悦，这样的喜悦，让她足以藐视一切苦难甚至死亡。

她流着泪笑了，“小妹妹，谢谢你，有你、有你们的情意，小雪就是立刻死去，都不在乎了。”

是的，她收获了她最渴望的，哪怕用五百年仅修来如此短暂的一世为人，就在刚才的一刻，已不悔。

耶律长风一看形势不对，不由恼羞成怒，他手掌一翻，满把钢镖对准了小雪的咽喉，本想好好羞辱陆逍遥一番，想不到弄巧成拙，不如先杀了她!

忽地，一道暗绿色的幽光旋风般从半空呼啸而来，落到校场中央，幽光散去，正是迪烈。

“殿下，百姓之言不无道理，我看这事有待进一步审理，先把他们关起来，眼下对付三危山的妖怪要紧。”迪烈恭敬地请示。

耶律长风一怔，国师这是为何？迪烈暗暗以眼神示意，耶律长风恨恨地放下了手，“国师言之有理，来人！把杨小雪和陆逍遥押到瓮城藏兵洞去，等我们打退了三危山的妖怪，辨明案情，再做处置。”

“殿下圣明！”人们纷纷赞扬国师公道慎重，世子从谏如流。

迪烈招招手，走上来一队士兵，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堆满了红色的丝带。迪烈道：“殿下，请允许我为这里所有的百姓发放灵符。”

耶律长风虽然万般纳闷，可还是点了点头。迪烈对众人道：“请大家把红丝带系在腕上，万勿解下，有这道灵符在身，妖怪即使冲进城内，一时之间，也无法近身。大家放心休息吧，我们的士兵一定会在阳关拼死一战，保护大家安全！”

离开校场，一进中军帐，耶律长风喝退士兵，急不可耐地发问：“国师，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灵符又是怎么回事？”

迪烈道：“殿下稍安勿躁，我暂时不杀那两个人，是留着他们有用处。我刚才已经命令士兵在内城沿着城根全都布好了火药。”

耶律长风愈加一头雾水，“国师究竟是何妙法可保明日神功大成？”

迪烈轻轻笑了，眼神变得决绝而飘渺，“我说与殿下，殿下可不要害怕。萨满心经上曾提到过一种特殊的修炼功法，可速臻化境，因为极其危险，所以萨满教创教以来，从未有人敢于一试。这种方法，就是打散自身的功力，化整为零，吸附凡人的精魂，最后，再化零为整，回归到自身，即可获取胜过万年的修行。”

“国师……为何说极其危险？”

“因为有三重风险，一是要打散自身的功力，修炼者必须闭关，让肉身与元神暂时分离，这至少需要十个时辰，这段时间不可以有任何的干扰，否则就会身魂俱灭；二是吸附凡人精魂，一旦开始就无法中途停下，否则会连自身原有的功力都被反噬；三是最后化零为整，必须毁灭被吸附者的肉身，才能让精魂死心塌地在修炼者体内凝注。”迪烈叹息一声，“我若不是被逼到今日的绝境，也不敢一试。不过，”他旋即收敛了倦意，眼神变得尖锐，“事到如今，我唯有冒险。”

耶律长风听得心惊，“国师，你……你是要吸附校场里这么多人的精魂，还……还要毁灭他们的肉身？”

“我不得不为。”迪烈半闭了眼睛，“那些丝带中已有我的咒语，我分散后的功力将通过它们吸附精魂。我功成之后，将引爆布好的火药，炸掉整座阳关，所有人的肉身会与城关一起毁灭。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急于杀掉那个狐妖和猎妖师，因为取得这些凡人的信任才最重要，在他们内心最顺从最安定的时候，吸附他们的精魂也最无阻碍。不必急于一时，很快，所有人都要死的。”

耶律长风脸色煞白，他贵为世子，从小养尊处优，只因修仙一念，才成为萨满教徒。他虽然张扬跋扈，却从未真的想过屠城，听到迪烈的主张，怎不让他心惊胆战。

“国师，他……他们都是辽国子民，”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或者……我们逃得远一点？”

“你别做梦了！”迪烈厉声打断了他，“妇人之仁！你就算逃到三山五岳，也摆脱不了天兵的追捕！你看不见吗？所有人都以为司法天神已死，王母娘娘都不肯放过，她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耶律长风不得不承认迪烈说的话无懈可击，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沉默了。

迪烈道：“我现在就要开始闭关，你要让所有骆驼骑士到城外戒备，任何人都不准放入阳关。”

“国师，万一那个杨戬追到这里怎么办？”耶律长风想起了更迫切的敌人。

迪烈点点头道：“我想到了，万一他追来，你就告诉他，他的同伴陆逍遥和小雪在你手上，还有所有鸣沙镇的人都在你手上，他要敢闯关，你就会点燃火药，让所有人同归于尽，他必有忌惮。”

耶律长风点头称是，也唯有如此。迪烈接着说：“估计到明天入夜时分，我就可以出关行功了，这段时间，你要让士兵看紧那些老百姓。对他们好一点，给他们食物和水。同时，你要假装不停地在城楼调动军士，让他们看见，以为你正在全心对付妖怪，这些凡人惧怕妖怪，就不敢摘下丝带。”耶律长风一字不漏地听着，诺诺而应。

迪烈最后拍了拍他的肩，“世子，修仙之路，已到关键时刻，好好把握，大家同舟共济，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