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不可归 第九章 谁出这500万

这头，深圳方回去之后，双方开始紧锣密鼓的磋商下一步的程序。深圳富海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很快找到了肯接业务的托管行，开始着手准备成立基金，向证监会进行备案了。

本来一般程序准备发起私募的基金管理公司办理托管业务，开设对公账户，同时向证监会进行备案登记，通过之后即宣告基金成立，再行向合格投资人进行募资，募资完毕后将所募集到的资金依据增资协议投入到项目中。但是在实操中，往往为了提高在证监会的备案通过率，基金公司会先找到两个合格投资人，签署协议承诺向该支拟成立的私募基金共投资500万，并将这500万投资款打入该支基金在托管行开立的对公账户中。

只是有一个问题在于，基金尚未宣告备案成功，尚未正式成立，哪有投资人会先投钱进来呢？所以基金方往往会找两个自己人充作合格投资人进行投资。但此次融资中，深圳方只是做通道业务，只负责出借资质，充当基金壳，他当然没有去找这投500万的两个人的义务，上海方却直白的讲，这500万得项目方来出，在募资完毕后，这500万再和其他所募集到的资金一起投入到项目中来。这样一来，相当于是项目方得自己先投资自己项目500万元。

这500万牵涉的问题就多了，项目方自己出的这500万元，肯定就不再计各种中介费用，这个得和各个签署了实质中介费协议的各方再补签一份免除协议，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说，老板纵横商海多年，见过的骗子比普通人见过的人都还多，对于这500万，心下不免有疑。

顾林一也怕这其中万一有诈，谨慎起见，决定问问业内熟悉基金备案的朋友，在老板办公室，拨通了自己在券商的高管朋友电话，开了免提，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这位高管朋友也给力，叫来专门负责私募基金业务的责任人，在电话里详细的做了个解释：“通常来讲，现在我们在基本备案成立的实操中，是这样操作的，之前是找2个合格投资人，两个人一共投资200万，打入开设在托管行的对公账户中就行，但是这段时间P2P暴雷实在太过严重，证监会监管也特别严格，现在200万基本上很难通过备案，我们现在去做备案的基金基本上都提高到了500万。”

“那这个500万，都是由项目方自己来出资吗？”顾林一看了一眼老板，问到。

“基本上来说，是的，这个属于基金正式成立之前就要打到托管行去进行托管的资金，一般来讲，在基金正式成立之前，很难有合格投资人愿意先行投资，所以，这500万一般都是由项目方自己出资。”

“噢，好的，明白了，谢谢你。”挂断电话，顾林一一边看着老板，一边在想对方说的这个话，老板慢慢的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烟，显然也是在思考。顾林一明白，这500万委实是有风险的，一是有直接被骗的风险，虽然这个风险比较小；二是，虽然张又甫和深圳方一再表示如果基金募资失败，可以宣告解散该支基金，原路退还已募集款项，但是在如今契约精神缺乏的商业社会环境下，钱在谁手里主动权就在谁手里，后期这500万的退还会不会成为一个麻烦事儿还不好说；三是，如果一旦退还失败，这500万资金就成了孤岛了，相当于项目方假借他人名义，自己投了自己500万元不说，还得每年支付基金管理公司2%的管理费，还要支付保底收益，最后如果有超出保底收益的部分，还要另行分成。

老板吸了几口烟，说，“顾林一，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见过的那个，国海证券的戴总，你有他联系方式没，你再问问他。”

老板还是不放心，想再次求证。

顾林一调出手机通讯录里的国海证券戴总电话，拨了过去，心里有点小忐忑，对于这种在公司因为业务关系见过一两次的老总，顾林一委实不清楚对方是否会接电话又是否愿意解答他们的疑问。

工作中认识的资方的这些个老总，没有交集，没有维护，或者说是没有可以相互交换的资源，要将这些人变成自己的人脉，恐怕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还好，对方接起了电话，听完顾林一的求助后，对方客客气气的做了解释，回答和刚才那通电话说得差不多。顾林一道谢后，挂断了电话，又望向了老板，张又甫的态度很明了，这500万就是由图远自己来出或者说由赵董事长自己来出。这500万不解决掉，后面所有的事情都将无从下手，而公司账户上已经没有资金了，这个月该发的工资也拖欠着。

但是老板明显还是有顾虑，多年从商的经验，使得他一旦牵涉到钱财流动，就本能的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他吸着烟思考着，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跟顾林一说，你发动你的关系网找找看，有没有渠道找到这500万资金。

顾林一心猛地一沉，老板这句话，意味着，老板是期望找500万过桥资金而非使用自有资金，那是意味着老板现在也没有这500万资金了吗？那还能提供什么抵押品或担保品吗？能够承受的成本是多少？借款的期限又是多少？拿什么保证能按时归还给别人？

心里掠过万千想法，但顾林一知道，现在不是问老板这些问题的时候，问出口很可能得不到一个确定的回答还会使双方都觉得难堪，她一脸平静的回答道：“好的，赵董，我找找看。”

时间已经是年底了，元旦一过，春节就近在眼前，这个时候，寻找资金是难上加难。尽管知道希望不大，回到自己办公室，顾林一还是给几个相熟点的朋友去了电话询问，是否有可能寻找到这500万的短期拆借资金，如果有人愿意出借，具体条件又再细谈。几个朋友答应去碰碰，问问看，有消息了回话。

互联网公司那边，顾林一做好了商业计划书，页数不多，ppt加上开头标题页结尾感谢页中间目录页也就20页，会前，顾林一发给黄总经理看了，对方没说啥话，但这态度在顾林一看来再明白不过，对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要事无巨细的进行展示，在PPT风格上，两方也各有想法，在顾林一看来，黄总做的产品介绍的ppt，太技术太专业，各种架构各种计算机术语各种专用名词，晦涩难懂；在黄总看来，顾林一这份20页的ppt，全是大白话，说好听是通俗易懂，说难听是没有格调。因此，见各有各想法，谁也无法说服谁，顾林一也只得先放在一边，等到讨论会上，让老板决定吧。

隔日的讨论会上，20页ppt很快，顾林一花了不到20分钟就讲完了，总结的时候跟大家讲到：“我们互联网公司这个项目，和图远这个轻重资产相结合、产品与应用相结合的项目不同，如果说图远是大而全，那我们这个项目就是小而美，是一个轻装上阵，可以飞速前行的项目，所以，这个商业计划书我们追求的就是给投资人呈现一个小而美的项目，同时让投资人快速懂得我们所希望表达的点。”

说完顾林一看着参会的老板及互联网公司其他几位高管，希望大家认同这次商业计划书的方向，进而认同她策划的融资方向，暂时没人说话，静默了几秒后，一位副总首先发言，表示了赞同：“我觉得这个商业计划书做得挺不错，至少我很喜欢，简洁明了，将所要讲述的问题都讲述的很清楚，其实就是不要太过偏向于专业和技术方面，不然投资人作为非技术人士看起来会觉得有点复杂。”

黄总坐不住了，瞥了这位副总一眼，站起来走到白板面前，拿起记号笔，自负的说道，“我对于这个商业计划书，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这个商业计划书它的提纲应该是……”没料到，话刚说到这里，老板发怒了，“到这个会上，居然还要从提纲开始讨论，如果提纲都没有确定，我们今天这个会毫无意义，也用不着开了。”说着开始收拾笔记本水杯就要起身离开了，黄总尴尬无比，拿着记号笔的手僵在半空中，半天才反应过来，悻悻的收回去。

其余的人包括顾林一或多或少都有点尴尬，都起身默默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离开了会议室。顾林一感觉到这家互联网公司的融资，并不一定会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去推进，他们肯定有着自己的想法，那就让他们去资本市场上先碰碰壁也好，顾林一无奈的想着。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是老板近年来，除了图远外，投资的另一家公司，作为跟了老板十年的老员工，这么多年融资做下来，找人投资的活儿，顾林一切身体会，岂止是哪有那么容易，简直是太难了，顾林一不忍心见到老板旗下的公司走弯路，每一步弯路付出的代价可是老板的身家啊。这天，顾林一来找黄总，希望在融资策略一事上能够说服他，不要在融资这个事情上撞南墙才回头，但是身边这些互联网的创业人员们，个个被媒体故事和投资机构创造的创业明星洗了脑，总觉得互联网项目融资容易得很，愿意投资的人举着号码牌排长队呢。顾林一对黄总掏心置腹的说：“国内真正的天使投资人很少，对于大多数小的初创企业而言，天使投资人常常是自己或身边人，当产品比较完善或已经开拓出一定的市场，所谓的天使投资人才会介入。一款产品，一个项目，如果开发者自己投入身家的勇气都没有，身边最亲的人都不敢投资，天使投资人又有什么理由投钱来成就开发者的创业梦想呢？所以，光凭一个创意就能融资，那是媒体创造的神话，那是创业者自己给自己加戴的光环。言归正传，对于我们这样的小互联网公司而言，融资的前提之一必须是：不断改进产品，增加活跃用户数。因为，用户数越多，产品的开发理念被论证得越充分，投资人投钱的可能性才越大。”

黄总可能感受到顾林一今天来面谈的诚意，难得的竟然没有抬杠，问：“你觉得有一些什么好的融资渠道可以利用的？”

“互联网公司像图远那样通过人脉关系去寻找资方，再重复项目考察那一套程序，不合适，效率太低，我建议广撒网。再者，互联网公司融资有自身独有的方式。”顾林一做的融资渠道及策略本就是为互联网公司融资服务的，她不介意与对方进行分享。老板只有在其他公司没有了后顾之忧，图远才能够没有牵畔。“首先，利用各大融资平台及app。目前比较活跃的互联网类融资平台，我有整理在方案中，不同平台的侧重点和关心的问题不尽相同，这个需要注意；”顾林一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其次，参加线上线下的创投路演活动，这些路演活动多留意圈内消息，不难知道；再次，参加各种创业大赛，让项目走出去，而不是等资方找上门；最后，往互联网各投资机构邮箱投递商业计划书，但是这个方法是最笨的，也是效率最低的。”

顾林一将方案言简意赅的口述了一遍，希望对方明白，这个不是靠私人关系找到几家投资机构就能成的事情，对于这样初创时期又并不具有创新性和独创性的互联网项目，必须走出去，到各大平台去主动宣传自己，看能不能碰到那么一两个看对眼的投资机构。

而黄总，似乎有点不太想启用这样的方案，一方面是担心这样做，这个项目关键信息会不会被泄露，会不会被有心人进行复制，另一方面，总觉得这类型项目融资并没有顾林一说的那么艰难，觉得还是有很大希望能成。“这些个方式是挺好，但是有泄密的风险存在。”黄总听完，说了这么一句。

“有这个风险存在，哪怕就是请资方来公司来考察，一样有泄密风险。把自己推销出去的同时做好核心机密的保密工作，这也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之一。”

黄总没说话。顾林一见黄总态度似乎有点敷衍，既不说可行，也不说不可行，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明确说行就是拒绝，这个道理放在职场一样行得通。顾林一见多说无益，把方案放下，到底怎么融资，对方最终通盘考虑吧，起身告辞了。

果不其然，在磕磕碰碰的解决好了商业计划书的事情之后，在这次面谈之后，顾林一做好的融资方案及推进策略虽然得到了老板的支持，但是黄总私下里并不买账，有什么事情也不再找顾林一，自己私下里带着团队按照自己思路开展起融资工作来。顾林一本就不属于互联网公司，是老板安排才去插手帮忙，见黄总如此行事，老板又为了图远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理会，也就不再多言。

顾林一要好的一个大学同学，在某知名的投行工作，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一开始就不看好顾林一公司做的这个项目，在顾林一刚一开始为这个项目进行股权融资时，就给他发了邮件，详细的介绍了项目，希望他有兴趣来看看。结果，他等不及出差回国，就从美国打越洋电话给顾林一，仔细的分析了他对这个项目的看法，认为从他们投行部的眼光看，这个项目既不占据天时也不占据地利还不占据人和，好心的让顾林一劝老板千万别投别做这个项目。现在为了这500万，顾林一也顾不得那么多，跟这个朋友也说了这个事儿，问他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谁知道，他竟然不客气的说：“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你们之前签署增资协议的那几张照片，不是我打击你，看那几个人的穿着，我直觉判断你们这次融资就成功不了。”纵是顾林一和他大学时候交情再好，猛地听到这句话，正在喝水，差点被呛得咳嗽起来：“你要不要这么直爽啊。”

“嗨，我跟你弯弯绕有什么意思啊，我看那几个小崽子的穿着，就判定没戏，真的。话说，这个500万，你们现在也不一定能拆借到。”

遇到直爽的人，顾林一也变得直爽，因此，直言问到：“那你说，我们项目融资该怎么做比较好？”

“怎么做比较好？”对方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好像是奇怪你就是做这个的，为什么还要问我：“你们除了把政府大腿抱得死死的，能抱多紧抱多紧，还能怎么做呀？我是见过比你们这个项目烂多了的项目，但是人家活得比你们好噢！你自己想想吧。”

最终，如顾林一这位大学同学所言，那500万的问题真的没有解决。周围的朋友陆续回话回来，都没有人愿意在临近过年前资金最紧张的时候拆借500万资金做过桥，何况很可能这笔资金还没有任何的抵押品，只能进行担保。

元旦过后，一月中旬，新的一个财年到来，虽然工资已经开始欠发，但是各个部门尚在正常运作。

深圳方不断的催促，顾林一各种借口给拖着，越拖越临近春节，深圳方催得越来越频繁了，顾林一借口也快实在是想不出来了。终于得到老板的明确指示：老板不愿意担风险目前也确实没有能力出这500万资金，随着这一指示，还有一个顾林一意料之外的消息是，老板跟张又甫达成新的一致，张又甫找到资金方后直接投资图远，张又甫从中收取中介费。顾林一一脸惊诧，心里如打鼓一般，觉得这事儿玄了。此时，公司断发工资已经两个多月了。

得到老板指示，顾林一就500万的事情跟深圳方曹子强挑明了说了，对方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是吃了一惊：“上海那边不可能一点资金都募集不来吧。”这句无心的话倒是突然一下提醒了顾林一：“我们是会有这样的一个担心，因为从去年10月底决定投开始，到12月中签了合同，到现在快过春节，这中间三个多月时间，张总那边始终没有找到确定可以投资的人。所以这个500万资金，虽然对应这个项目总投资额来看，占比很小，数目也不算大，但是对于我们企业和股东目前的情况，负担起来可能就会更谨慎一些。”

和曹子强讲完电话，顾林一想起刚才老板在办公室跟她说的，张又甫找到的直接投资方，因为临近春节，其负责人在国外度假去了，春节后将带团队来图远考察。顾林一不确定老板是否相信张又甫所说的话，但是在公司目前情况下，除了相信和等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