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屏 晨惊

出征不过三日京中又回到原样，皇帝依然纵情声色不务政事，朝臣依然心照不宣各个缄默不言。

宋瞿连日在军营里操练士兵，皇帝派去监看的侍卫回复一贯是校场里每日单一的训练，也再没耐心监视，继续寻欢作乐。

大将军府一派宁静，清晨的气息最是清新，宋心慈向来喜爱坐在湖心亭中，赏景作乐、看书抚琴，如此对她来说便是良辰美景。

刚洒到湖中鱼食引着四处游过来的小鱼互相争食，一时兴起放下手中的书静静的看着这番景象。

婢女一路小跑过来：“小姐，桐翠坊的花老板又送茶来了。”

“嗯，请她进来。”

“她放下茶就走了，留了几句话。”

宋心慈回头奇怪的看着她，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小姐想要知道的东西，日后自当明白，如今不必执着。好奇怪的话，奴婢没听懂。”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无心再逗留，回到房中进入内书房，内房门是卧房外边的一面书柜，房门徐徐关上，不久后内书房的另一侧门响起敲声。

“进来。”

房门打开，走进来一身红裙的女子，正是那日上官玉碰巧撞见匆匆一瞥的那位女子，女子进屋后便先行礼：“小姐。”

“坐吧。”此刻坐在书房内的宋心慈浑然没有了方才温柔娴静，妩媚动人的模样，双眼变得犀利，脸色沉静。

“你让她们发现了。”

“是属下办事不力！”

被人颂为陵安妙女，眼目清高的钟漓姑娘此时在宋心慈面前却是恭敬万分：“花奴娇与袭三娘那俩人十分警觉，身份行径也瞒的很好，属下无从查出她们究竟是何人，反倒被她们寻到属下的踪迹。”

“这么困难？那么从那个叫文殇的人身上着手呢？”

“此人更是滑头，属下几次跟踪反倒被他戏耍。”钟漓满脸忿恨：“难怪他盗窃无数却无人能抓住他。”

宋心慈笑：“不，他被抓过一次。”

钟漓记起来，的确是被武钧龙抓过一次。想不到这三人竟如此狡猾，心中恼恨，突然想起：“属下想到一些，只是这个不确定……”

“什么？”

“属下曾听主子讲过，有个绰号‘千面云生’的人，善弄易容之术，专偷取不义之财，从来没有人能抓住他，只是如今这个千面云生早已消失多年。”为此，她主子还可惜许久，曾想着将此人招揽过来。

“他偷盗的手法与那千面云生相似，如若就是此人也说不通，按理说这千面云生不会这么年轻，脸可以弄假年龄却不能。”

“千面云生？那就是他了。”宋心慈明白，总算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小姐以为文殇就是千面云生？”

“不，他应该是师承此人，我若没猜错，千面云生应该就是袭三娘。”

“这怎么可能！”钟漓惊讶，“她……”。

“她不是袭三娘，应该说，袭三娘其实是个男人。”

“男人？属下竟未曾想到！”

“他的易容术倒是十分厉害，我也不曾看出，只是觉得他的行为怪异，太过虚假。”

想想，宋心慈仍是有些不明白，如果只是行窃，他们何需这般小心谨慎，紧张隐藏身份？况且，那晚她言明身份之时，看出来花奴娇与袭三娘看她的眼神里，充满希冀，又有犹疑。他们的身份定然不止盗贼这么简单，既然如此，就看她们能瞒多久。

“如今你被她们发现就无需再跟了，我只是好奇这一家子人的底细。不急，日后我自会明白的。”不过，同样好奇的应该不止她一个人。

“是。”

“此刻我更好奇的是那块玉，就因为一块玉要对人赶尽杀绝，这块玉，不简单。”

钟漓默然，而后想到什么抬头看了宋心慈一眼，开口：“那玉如今似乎是在清河郡主手中……”

“玉儿？难道就是她那天说的东西？”

“可否需要属下找出来？”

宋心慈打断：“不用，先等等，想必武道也安排了人伺机拿回，你若出手定会被发现。”

东西既然到了玉儿手中，那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抢走。她要好好瞧着，武道究竟为这东西做到什么地步。

“过后你给我舅舅修书一封，查清那块玉的来历。”

“是。”

大清早街上正热闹，钟漓乘坐着一辆马车路过街中，突然小小的颠簸了一下，马车停了下来。

掀开轿帘向车夫询问：“为何停下了？”

车夫有些为难，指着前面：“前面有马车来。”

来的还是一辆四轮红顶马车，两边的路人都往旁边退了些。

其实这朱雀街很大，即便同时走两辆六轮的马车也能剩余许多，只是近来陵安城外来了许多异地、异国的人，如今这偌大的朱雀街上每日车水马龙，驾一辆车已很难通行，何况现在又迎面来了一辆大马车。

坐在那车里的人她可能得罪不起，钟漓敲了敲车板，提醒车夫：“往旁边驾些。”

对面的马车正好赶了过来，与这辆擦车而过，距离太近，马车经过之时稍微掀起窗帘，钟漓匆匆一瞥看到意外的人，脸色稍变，放下帘子。

“一直驾过去吧。”

马车突然倾斜了一下，坐在车里的人无端被吓了一跳，上官玉抓住窗户稳下身体后掀开轿子的窗帘来看：“发生什么事了？”

随珠干脆挑了帘子出去瞧，没多久就回来仔细关好帘子，马车又平平稳稳的走着了。

“没事儿小姐，就是刚才有辆马车赶过去，风叔勒着马后退了一下。”

外面驾马的车夫听到动静，往里问候：“郡主惊着了么？”

“不碍事，风叔人多你小心看路，让着人家些。”

“哎。”

上官玉又掀了轿帘往外瞧一眼，到处是人。

“朱雀街如今挤成了这个样？”

“小姐，那些都什么人啊？为何一下子陵安城里进来这么多外地人？今年的万灯节也是如此多人。”害得她没走几步就被冲的远远的，急着赶回去连灯会也顾不上。

“大概都是冲着盛会来。”

“可是离盛会还有三个多月。”

马车又摇晃了一下，上官玉皱了皱眉头，十分不喜这番景象。老皇帝为着他的六十大寿举办国宴宴请各国也就算了，还要举行皇城盛会，不但劳民伤财，而且还会造成京都拥挤，于身于物都不安全。

简直吃饱了撑的。

回到府里时候尚早，解下披风递给随珠，拿过她手中的水带往后厨里去。天还没亮就驱车赶到庄外的园子里采集露珠，别的文人雅客都爱采露水来煮茶喝，就她爹偏偏爱露水煮元宵吃，真是异于常人的怪癖。体谅她老爹罚禁半月终于过去了，准备亲自煮碗元宵孝敬孝敬他。

到厨房里将露水倒出来，整整一大碗，正要生火的老妈子看了忍不住惊叹：“才一小早上郡主就采了这么多露水！”

随珠在一旁笑：“不止郡主采呢，庄子上的下人们都跟着一起。”

老妈子听罢有些生气：“还真让郡主去采，庄里的下人们都干什么了？”

“是我要亲自去采的，我要煮元宵给我爹吃当然是亲自采，亲自煮了才算。”

“可不是，风姨您是没看见，小姐在园子里活蹦乱跳可开心了。”

“你也是！跟着郡主一起胡闹，入秋了早上多凉也不给郡主多带件衣裳，只拿了件薄薄的披风。”

“好了风姨，我知道了，下次注意。”上官玉把粉团抢过来，笑嘻嘻躲到一边撩起袖子，动手一颗颗揉圆，在后边小声的补了一句：“跟风叔一样啰嗦。”

随珠偷笑，也跟着帮忙。

正忙着，急忙跑来一个丫头急呼：“郡主，有圣旨到了。”

上官玉抬头赶紧擦手，来的真是时候，“又有圣旨？”

随珠匆忙帮整好衣服：“幸好衣服没脏，小姐快去吧，奴婢来弄这些。”

“揉好了放着我来煮。”

“诶。”

待面团揉完了，随珠正打算盖上，风姨过来挡住她的手，“你干什么呢？”

“盖好啊，不弄脏了。”

“脏什么，拿过来我要煮了。”

“小姐说给她煮……”

“小姐都净手了回来还让她弄脏？我来我来！”

上官玉出来见到来传旨的是宫内的内侍总管，心里咯噔了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恩见郡主现身了也不耽误即刻宣旨：“陛下有旨，清河郡主上官玉，端庄优雅、秀外慧中、品貌出众，与淮阴侯世子缔结婚约，二人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乃天作之和，朕心甚悦，择定年后于二月十五日完婚。另，赐清河郡主玉珠朝冠一顶、翡翠珊瑚珠十对、如意玉柄一双、花开富贵玉佩一对、百鸟朝凤玉瓶一对，绫罗、锦缎各百匹，钦此！”

上官玉如同雷击一般愣在那，不知所动。

旨意宣完，刘恩收好圣旨双手奉上，笑容满面的奉承：“恭贺上官将军！恭贺郡主！”

上官琰立即绽开笑容起身上前接旨，“微臣领旨，多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郡主与武世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本陛下打算日子赐在正月里，着太常观历后得知二月十五是个好日子，陛下对这门婚事可看重着呢，奴才在这儿恭喜将军得一门好亲事，到时候还望将军赠奴才一杯喜酒喝。”

“那是自然，自当请刘公公喝喜酒。”上官琰大笑，请他上座：“公公先喝杯茶，不急回宫。”

“那奴才先提早喝杯喜茶！”刘恩笑呵呵，转头发现上官玉仍跪在地上忘起身，忙上前扶起：“诶哟！郡主怎么还跪着，圣旨都宣完了。”

上官琰匆忙过去，“小女一时惊讶忘了领恩，让公公见笑了。”

“瞧您，郡主这是太惊喜了，这婚期说久不久说近不近，不到半年的日子就过年了，世子出征想必年底就凯旋的，郡主还请耐心等待。”

上官玉微微扯动有些僵硬的嘴角，冲刘恩干笑，眼睛转下盯着那道圣旨，恨不得盯出几个窟窿出来。

“刘公公请坐，夏丳上茶。”

管家恭敬的倒茶，上官玉瞥眼不去看那个东西，双手握紧笑道：“刘公公先用茶，我去叫些点心来。”

“不不，不劳烦郡主了，奴才还得先行回宫复命。”刘恩可精着呢，饮完一杯茶打笑道，眼见她面色不好，赶紧放下茶盏，溜身要紧。

“我这半月足不出户实在闷的很，公公却要急着回宫，多坐些时辰也不打紧。”

“宫中事务繁忙，刘公公还等着回去伺候陛下，爹就不要强留公公陪您这闲聊了。”

“是是……奴才先告退。”

“也罢，夏丳，送刘公公。”

“是，刘公公请。”

刘恩暗暗吁一口气，施礼立即退身出去。厅中只剩下父女两个，说话也不必遮掩了，上官玉瞧着她爹，表情甚是委屈：“真的要我嫁么？”

上官琰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实在头疼的很，他就不知道他女儿怎会这般厌恶这般倔强。

“圣旨已下，你再不愿意它也收不回去了，阿宁你听爹话，不要再犟了。”

“这到底怎么会有这门荒谬的亲事？武道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要我嫁给他侄子，就是把你女儿往火里推！”她就不明白了，她爹什么事都依她惯着她怎么就这事偏偏一丝退让都没有？

“阿宁你是因为武道才不想结这门亲？可武道是武道，武钧龙是武钧龙，他叔叔如何与他无关，武钧龙的为人爹还是信得过的，放眼整个陵安城还有谁能比他出色？你只是不了解他。”

上官玉冷笑：“不了解他的人是你，随手抓个人就挑断手筋，他倒是心狠手辣的出色。”

“你听信谁传的谣言？这些都没有证据。”

“我亲眼所见。”那人不就是扒了一个钱袋，她本意仅仅只是将钱袋拿回来人教训一顿就行，可惜却落到武钧龙手里，手轻轻一抬就将人双手挑断丝毫不留情，狠辣至极。

上官玉躲在后边全数看见，如果之前她只因武道对武钧龙存有偏见，对他的为人还存一丝疑虑，那这一次她是亲眼看见，亲眼所知武钧龙是如何的为人了。

“有时候亲眼所见的未必就是真相。”

上官玉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爹，都到这个份上了她爹还偏帮着他？一双眼见到的未必是真相，那无数双眼睛看见的还能是假？所有人的眼睛加上言语还能是假？武钧龙那厮到底给她爹灌了什么迷魂汤？

“您当真要我嫁？”

“圣意难为，阿宁……”

上官玉忿恨地甩手离开大厅，上官琰愣在那，这下头更疼了。